庄子素解 第一章 庚桑楚
1.岁计有余
【原文】老聃之役有庚桑楚者,偏得老聃之道,以此居畏垒之山。其臣之画然知者去之,其妾之挈然仁者远之。拥仲之与居,鞅掌之为使。居三年,畏垒大壤。畏垒之民相与言曰:“庚桑子之始来,吾洒然异之。今吾日计之而不足,岁计之而有余。庶几其圣人乎!子胡不相与尸而祝之,社而稷之乎?”
【解释】老子有个弟子,名字叫庚桑楚。这位弟子非常了得,偏偏得到老子的真传。由于得道了,怀此道居住在畏垒山上。在古代弟子拜师,极其敬重师父,任其劳役和驱使。
对于那些喜欢炫耀智巧、似乎明察秋毫(画然),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奴仆,庚桑楚就让他们都远离自己。
对于那些喜欢刻意标榜(挈然)仁义的侍女和奴婢,庚桑楚也让她们远离自己。
只留下了憨厚老实(拥仲)的奴仆和他住在一起,不修饰仪容(鞅掌)的侍女和奴婢供他使唤。
居住了三年,畏垒山一带获得了大丰收(大壤)。
畏垒山一带的百姓相互传话,说道:“庚桑子刚来这里的时候,我们对他的所作所为都感到很惊异。把有智巧的所谓的聪明人都遣散了,唯独留下了憨厚老实的。”对于企业管理而言,是不是也很有启发呢?
百姓还说道:“虽然我们每日计算有所不足,可是一整年计算却有富余。”虽然不能给百姓带来小利,可是却能带来大利益。我们投资股票的时候能否如此呢?这里蕴含着股票投资的密码。
百姓还说道:“庚桑子简直就是大圣人了!我们为何不为他设置神位而歌颂他的德政,把他当作土地神(社)和谷神(稷)来敬奉呢?”
2.天道已行
【原文】庚桑子闻之,南面而不释然。弟子异之。庚桑子曰:“弟子何异于予?夫春气发而百草生,正得秋而万宝成。夫春与秋,岂无得而然哉?天道已行矣。吾闻至人,尸居环堵之室,而百姓猖狂不知所如往。今以畏垒之细民,而窃窃焉欲俎豆予于贤人之间,我其杓之人邪?吾是以不释于老聃之言。”
【解释】庚桑子听闻了,面向南方而并不感到快乐。弟子们觉得很奇怪,按理说听到百姓的称颂,应该很高兴才是。
庚桑子说道:“弟子们为何会感到奇怪呢?春生夏长秋收冬藏,春气发生而百草生长,正值秋天的时候,万物的果实自然长成。”
庚桑子又说道:“春和秋,岂能没有半点功德呢?这是天道自然运行的结果。”
庚桑子又说道:“我听闻至德的圣人,如同死尸一样寂寞,呆在一丈见方的室内;而普通百姓就不同了,任性放肆,不知道以什么为依归。”一堵墙为一丈宽,四面都是一丈宽,就是环堵。
庚桑子又说道:“现在畏垒山的百姓(细民),私下议论纷纷的样子(窃窃焉),他们居然想把我当做贤德的圣人一样,供奉起来。”俎和豆是祭祀所用的器具,代指供奉。
庚桑子又说道:“我难道能够作为人们学习的榜样吗?”人之杓,人的标准和榜样。一勺子有多少,这是有一定标准的。《道德经》中讲,不尚贤,使民不争。
庚桑子又说道:“师父老子曾经教诲过我一些话,我有所违背了,所以不能释然。”《道德经》中讲,功成而弗居。
3.千世之后
【原文】弟子曰:“不然。夫寻常之沟,巨鱼无所还其体,而鲵为之制;步仞之丘陵,巨兽无所隐其躯,而蘖狐为之祥。且夫尊贤授能,先善与利,自古尧舜以然,而况畏垒之民乎!夫子亦听矣!”庚桑子曰:“小子来!夫函车之兽,介而离山,则不免于网罟之患;吞舟之鱼,砀而失水,则蚁能苦之。故鸟兽不厌高,鱼鳖不厌深。夫全其形生之人,藏其身也,不厌深眇而已矣。且夫二子者,又何足以称扬哉!是其于辩也,将妄凿垣墙而殖蓬蒿也。简发而栉,数米而炊,窃窃乎又何足以济世哉!举贤则民相轧,任知则民相盗。之数物者,不足以厚民。民之于利甚勤,子有杀父,臣有杀君,正昼为盗,日中穴阫。吾语女,大乱之本,必生于尧舜之间,其末存乎千世之后。千世之后,其必有人与人相食者也!”
【解释】弟子听了就说道:“先生就不要过谦了。寻常(八尺为寻,两寻为常)那样的小水沟,大鱼无法回旋身体,而泥鳅(鲵)却能在里面曲折回旋。”
弟子又说道:“矮小的丘陵,大的野兽无处隐藏其身躯,而妖狐(蘖狐)却以为是好地方。”六尺为步;七尺为仞。
弟子又说道:“尊重贤德的人,授权于贤能的人,把利禄优先给予善人。自古以来,尧舜的时候都是如此,而更何况是畏垒山的百姓呢!先生就听任百姓吧!”
庚桑子听了,就说道:“小子你过来!嘴巴大到足以吞掉(函,通含)一辆车的野兽,如果独自(介)离开大山,则未免遭受罗网(网罟)的祸患。”正所谓,虎落平阳被犬欺。
庚桑子又说道:“嘴巴大到足以把一条船给吞下去的大鱼,如果流荡(砀)而失去水了,水变干涸了,则蚂蚁也能够让它受苦了。”《道德经》中讲,鱼不可脱于渊,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。
庚桑子又说道:“所以说,鸟兽不会厌恶山高,鱼鳖不会厌恶水深。”
庚桑子又说道:“对于保全形体和本性的真人,为了藏匿自身,是不会厌恶深远的。”如果随便被百姓推上神坛,就可能会遭遇危险了,藏得不够深了。
庚桑子又说道:“你所说的尧舜,又有什么值得赞扬的呢!”
庚桑子又说道:“像尧舜那样明辨是非、善恶和贤愚,就好像是胡乱地凿坏垣墙,而种植蓬蒿草那样愚蠢。”如果尚贤,百姓就会争贤德的美名。正所谓,水至清则无鱼。
庚桑子又说道:“像尧舜那样,就好像是挑选头发(简发)而梳理(栉)。头发那么多如何能够挑选得过来,哪几根该梳理,哪几根不该梳理。就好像数米粒而煮饭,今天几个人吃饭,要煮多少粒米。如此斤斤计较的样子,又如何能够济世呢!”有企业管理经验的人可以反思一下西方的绩效考核制度。
庚桑子又说道:“如果推举贤德,则百姓互相倾轧。百姓都想争贤德的美名,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。任用智巧的人,则百姓就会相互伪诈。”
庚桑子又说道:“此数种东西,也就是说尧舜所推举的东西,如此治国不足以使得百姓归于仁厚。”
庚桑子又说道:“百姓对于私利是十分勤快而用心的。为了私利甚至会不择手段做出一些令人发指的事情。儿子有杀父亲的,臣下有杀君主的,大白天当盗贼的,正晌午挖墙打洞(穴阫)的。”对于贤德的美名,百姓也是如此。
庚桑子又说道:“我告诉你,天下大乱的根源,必然产生于尧舜时代,它所造成的流弊将会留存到千世之后。”老子的得意门生能够预测几千年以后的事情,老子更加不得了。
庚桑子又说道:“千世之后,人与人互相倾轧的情况会更加的严重,甚至会出现人吃人的事情啊!”
4.鸡性无南北
【原文】南荣趎蹴然正坐曰:“若趎之年者已长矣,将恶乎托业以及此言邪?”庚桑子曰:“全汝形,抱汝生,无使汝思虑营营。若此三年,则可以及此言矣。”南荣趎曰:“目之与形,吾不知其异也,而盲者不能自见;耳之与形,吾不知其异也,而聋者不能自闻;心之与形,吾不知其异也,而狂者不能自得。形之与形亦辟矣,而物或间之邪?欲相求而不能相得?今谓趎曰:‘全汝形,抱汝生,勿使汝思虑营营。’趎勉闻道达耳矣!”庚桑子曰:“辞尽矣。曰奔蜂不能化藿蠋,越鸡不能伏鹄卵,鲁鸡固能矣。鸡之与鸡,其德非不同也。有能与不能者,其才固有巨小也。今吾才小,不足以化子,子胡不南见老子?”
【解释】南荣趎是庚桑子的弟子。南荣趎似乎很惊恐的样子,端坐在那里,对自己老师说道:“像南荣趎我这么大岁数的人,如何学习才能够见道呢?才能够明白你所说的话呢?”
庚桑子回答道:“保全你的形体,不要因为追求名利而受伤害;抱一守中,保持本性;再就是不要使得你思虑过多而劳累。”庄子前面有讲,要无思无虑。
庚桑子又说道:“按照这么做,坚持三年时间,则就可以明白此言了,也就是得道了。”
南荣趎听了说道:“盲人和正常人的眼睛,在外形上我看不出有什么差异,但是盲人却不能看见东西。”不能看见自己的本心,如此是真正的盲人。
南荣趎又说道:“聋人和正常人的耳朵,在外形上我看不出有什么差异,但是聋人却不能听见东西。”不能自闻,不能听见自己的心声,如此是真正的聋人。
南荣趎又说道:“狂人和正常人的心,在外形上我看不出有什么差异,而狂人不能阴阳平衡,所以失常了。”中医有治疗癫狂的丰富经验。
南荣趎又说道:“我的形体和你的形体并无什么不同,难道是有什么外物间隔其间吗?想要求得与你的沟通,却不能得到此言的真谛?”问得很好,正是物欲的间隔和堵塞,把沟通的渠道给堵住了。得道的真人是畅通无阻的,只是世人的本心被物欲所遮蔽罢了。如果没有物欲间隔,就是无间道。
南荣趎又说道:“现在你对我说:‘保全你的形体,抱一守中保全你的本性,不要思虑过多而劳累。’南荣趎我虽然勤勉地闻道,然而只能达到耳朵这里罢了!”
庚桑子听了,就说道:“我的话都说完了,实际上并没有什么秘密隐瞒你。”古圣先贤慈悲世人,已经把修行的秘密全部都留给子孙后代,只是世人无法去理解公开的秘密罢了。
庚桑子又说道:“土蜂(奔蜂)不能孵化出豆叶中的大青虫(藿蠋)。越鸡(越地产的鸡,形体较小)不能孵化出天鹅蛋(鹄卵)。鲁地的大鸡就可以孵化出天鹅蛋那么大的鸡蛋了。”
庚桑子又说道:“鲁地的鸡和越地的鸡,一个是南方的鸡,一个是北方的鸡,鸡的本来德性并非没有什么不同。”鲁地有一只大鸡孔子,可以孵化天鹅蛋。六祖曾经说过,人有南北,佛性并无南北。地方有南北,鸡性并无南北。今年是鸡年,可以写关于鸡的一篇序言,格鸡致知,雄鸡报晓中土大道归来。
庚桑子又说道:“鸡的德性虽然没有什么不同,但是有能和不能的区别。才能有巨大和渺小的区别。”每个人本有的德性都相同,只是有些被物欲遮蔽多一些,有些少一些罢了。遮蔽少的良知良能就多一些,相反的良知良能就会少一些。
庚桑子又说道:“而今我的才能比较小,不足以教化你,不足以引领你入道。你为何不南下去拜见老子呢?”庚桑子把自己的老师老子比喻成天鹅了。
5.反汝性情
【原文】南荣趎赢粮,七日七夜至老子之所。老子曰:“子自楚之所来乎?”南荣趎曰:“唯”。老子曰:“子何与人偕来之众也?”南荣趎惧然顾其后。老子曰:“子不知吾所谓乎?”南荣趎俯而惭,仰而叹曰:“今者吾忘吾答,因失吾问。”老子曰:“何谓也?”南荣趎曰:“不知乎?人谓我朱愚。知乎?反愁我躯。不仁则害人,仁则反愁我身;不义则伤彼,义则反愁我己。我安逃此而可?此三言者,趎之所患也,愿因楚而问之。”老子曰:“向吾见若眉睫之间,吾因以得汝矣,今汝又言而信之。若规规然若丧父母,揭竿而求诸海也。女亡人哉,惘惘乎!汝欲反汝情性而无由入,可怜哉!”
【解释】南荣趎听庚桑子如此说,就担(赢)着粮食,走了七日七夜,终于到了老子的住所。古人多么尊师重道,不管路途多么遥远,都亲往求见。
老子问道:“你是从庚桑楚的住所那里来的吗?”南荣趎回答道:“是的”。老子又问道:“那你为何和这么多人一起过来找我呢?”南荣趎听了以后,惊恐地赶紧回头看看。老子又问道:“你不知道我所说的是啥意思吗?”南荣趎低着头,感到很惭愧的样子。突然抬起头而叹息道:“现在我忘记怎么样回答你,也忘记要问你的问题了。”
老子又问道:“此话怎讲呢?”
南荣趎回答道:“如果不用智巧吧?别人就会说我很愚钝。如果用智巧吧?反而会给我身躯带来愁苦。”朱,通铢,在楚国表示钝。
南荣趎又说道:“如果不仁德,则会伤害别人。如果刻意仁德,则反而会使得身心愁苦。”
南荣趎又说道:“如果不讲道义,则会伤害别人。如果讲道义,则会使我身心愁苦。”
南荣趎又说道:“我要如何才能避免此种纠结的情况呢?此三句话所问,正是我所思虑不得解的,正是我的忧虑。但愿凭着庚桑楚的引荐,您能慈悲回答我。”
老子回答道:“刚才我看到你的眉宇之间有忧色,我就知晓你的心思了,现在你又问三句话而更加验证了我的想法。”
老子又说道:“你茫然若失的样子(规规然),就好像是丧失父母了。你茫然不知所措,就好像是举着竹竿到茫茫的大海中去寻求依归之所。如何能够找得到呢?”
老子又说道:“你丧失作为人的本来性情了,多么无知啊(惘惘,无知的样子)!”人的自性本心就是每个人的家,我们离家走得太远了,太可怜了,如同迷途的羔羊。
老子又说道:“你想要返回本来的性情,而却不知道如何走入自性本心的家园,真是可怜啊!”宋代著名理学家杨时曾经说过,鸡狗尚且知道要回家,更何况是人呢!老子所言,处处指归,足见圣人的慈悲胸怀。
6.洗涤内心
【原文】南荣趎请入就舍,召其所好,去其所恶,十日自愁,复见老子。老子曰:“汝自洒濯,熟哉郁郁乎!然而其中津津乎犹有恶也。夫外韄者不可繁而捉,将内揵;内韄者不可缪而捉,将外揵。外内韄者,道德不能持,而况放道而行者乎!”
【解释】南荣趎请求老子让自己住进学舍。由此可见当时老子还是有好些弟子跟着学习。南荣趎在老子的学舍呆了十天,经过冥思苦想,反省自己。去除恶的,不好的东西;感召好的东西,留下善的东西。十天后,还是没有悟道,显得十分地愁苦,他又再去拜见老子。
老子问道:“你自己洗涤(洒濯)内心,为何还郁郁寡欢,感到不快乐呢!”
老子又说道:“然而我看你的心中还有恶的东西津津如流水一般流出。”老子看到他还没有洗涤干净内心。
老子又说道:“外在的万事万物不可胜数,极其繁杂而纷乱,挡也挡不住,无法捉摸控制。束缚得你很难受,就干脆把内心关闭起来,强行把外物排除在外。”外韄者,外来的束缚。内揵,把内心关闭起来。
老子又说道:“内在的心事缠绕(缪),纷纷扰扰,不可捉摸,不可控制,所以你就想着要把这些心事通通往外赶出去(外揵)。”
老子又说道:“外来的烦恼阻挡不住;内在的烦恼驱逐不出去。如果刻意如此做,即使是得道的人都不能做到,更何况是学道而还没有得道的人呢!”心性有个奇怪的特点,只能是顺着来,不能刻意为之。心性如同牛脾气,不能按着牛喝水,牛口渴自然会喝水。对于有失眠体验的人,也许体验很深刻。如果越是想睡着,越睡着;越不想睡,就越容易睡。
7.卫生之经
【原文】南荣趎曰:“里人有病,里人问之,病者能言其病,然其病病者犹未病也。若趎之闻大道,譬犹饮药以加病也,趎愿闻卫生之经而已矣。”老子曰:“卫生之经,能抱一乎?能勿失乎?能无卜筮而知吉凶乎?能止乎?能已乎?能舍诸人而求诸己乎?能翛然乎?能侗然乎?能儿子乎?儿子终日嗥而嗌不嗄,和之至也;终日握而手不掜,共其德也;终日视而目不瞚,偏不在外也。行不知所之,据不知所为,与物委蛇而同其波。是卫生之经已。”
【解释】南荣趎听了就说道:“乡里的人有病,乡里人问他,生病的人能够说自己生了什么病。然而能够知道自己有病,是得了什么病,如此还不算是真正有病,并不是太可怕。”最可怕的是明明是有病,却不知道自己有病,如此就麻烦大了。明明是睡着了,以为自己很清醒,如此就麻烦了。
南荣趎又说道:“比如说南荣趎我,听闻大道,譬如本来大道是用来治病的药,听闻大道就是喝药,然而喝了药病反而加重了。如此就令我很忧虑了。我但愿能够听到护卫自己本性的道理而已。”
老子问道:“你说你想知晓护卫本性的道理,然而你能否做到抱一守中呢?能否入于静定,一心不乱呢?能否做到不失去本性呢?”
老子又问道:“你能否不用卜筮六能预知吉凶呢?能及时地止住言行,避免祸患呢?已经过去的事情,能否放下呢?”
老子又问道:“能否舍弃去求于人,舍弃向外求取,而反求诸己呢?在自己的身上求道(自性本心即是道)。能否做到往来无拘无束(翛然)呢?能否做到无知无识(侗然)呢?”
老子又问道:“能如同婴儿吗?婴儿整日啼哭(嗥)而喉咙(嗌)都不会嘶哑(嗄)。这是由于和气到极致的缘故。”《道德经》中讲,专气致柔,能如婴儿乎?…终日号而不嗄,和之至也。
老子又问道:“整日握着拳头,而不会卷曲(掜),这是由于其本性就如此。”
老子又问道:“整日到处看,眼睛都不会眨一下(瞚),这是由于眼睛虽然看,但是心不偏在外的缘故。”
老子又问道:“怀道的人行走而不知去往哪里,居住而不知刻意去做什么。因为安于大道之乡,自性具足一切,极其满足了。只是勉强与顺应外物而已,不将不迎。与外物一起随波游荡,和光同尘罢了。这就是所谓的护卫本性的道理。”
8.无福无祸
【原文】南荣趎曰:“然则是至人之德已乎?”曰:“非也。是乃所谓冰解冻释者,能乎?夫至人者,相与交食乎地而交乐乎天,不以人物利害相撄,不相与为怪,不相与为谋,不相与为事,翛然而往,侗然而来。是谓卫生之经已。”曰:“然则是至乎?”曰:“未也。吾固告汝曰:‘能儿子乎?’儿子动不知所为,行不知所之,身若槁木之枝而心若死灰。若是者,祸亦不至,福亦不来。祸福无有,恶有人灾也!”
【解释】南荣趎听了,又问道:“然而此就是至德的人,也就是得道的人所处的境界吗?”
老子回答道:“这还不是的。”
老子又说道:“如果是那样,你的胸中的束缚,能否像冰块解冻那样释放开来呢?”老子在给我们验证。如果得道了,就可以与老子相隔两千多年心心相印了。
老子又说道:“至德的圣人,能够求食于地,求乐于天。”圣人已经能够食天地之气了,吸收天地的精华能量。圣人已经打通玄关,打通任督二脉,所有的经络穴位都与天地之气相应了。圣人的身体可以吸收天地的能量,而不仅仅依靠食物了。
老子又说道:“至德的人,不会因为外在的人事和外物利害,扰乱(相撄)内心了。”圣人不会刻意去阻挡外来的事物。
老子又说道:“至德的人,不会做怪异的事情,不会谋划什么,不会刻意去做什么事。只是无拘无束(翛然)地前往,而又无知无识(侗然)地来罢了。心如同明镜一般,物来则应,物去不留,不将不迎。如此就是护卫本性的道理的。”
南荣趎听了,又问道:“然而你刚才再说的这些已经是到达最高境界了吗?”
老子又回答道:“还没有完全的。我告诉你:‘能否如同婴儿呢?’婴儿虽然动,可是却不知道有什么作为;虽然行,可是却不知道该走去哪里。身体如同枯槁树木的枝条,而心如同死灰一般孤寂。”
老子又说道:“如果能够如此,灾祸不会降临,福贵也不会来。如果连福祸都没有,哪里还有什么人祸呢!”正是因为有福才有祸,无福亦无祸。有福的时候,担心福贵失去。人往往因为福贵而骄傲,容易招来杀身之祸。
9.行所不能行
【原文】宇泰定者,发乎天光。发乎天光者,人见其人。人有修者,乃今有恒。有恒者,人舍之,天助之。人之所舍,谓之天民;天之所助,谓之天子。
学者,学其所不能学也;行者,行其所不能行也;辩者,辩其所不能辩也。知止乎其所不能知,至矣!若有不即是者,天钧败之。
【解释】宇泰定者,发乎天光。如果心中的小宇宙康泰安定,就能够发明上天赋予的光明德性。一花一世界,一叶一菩提。每个人都是一个小宇宙。
发乎天光者,人见其人。如果能够发明上天赋予的光明德性,人就能够见到真我,见到大我,而不是见到小我。
人有修者,乃今有恒。如果能够修持保持光明的本性,就可以常保有本真了。
有恒者,人舍之,天助之。如果能够经常保有本真,人欲就舍弃了,上天就会资助他,滋养他。道家经典有讲,贼天地之气。人的经络打通之后,会在特定的时辰,吸收天地之气,接受天地赋予的能量。
人之所舍,谓之天民。人欲舍弃之后,可以称之为天民。由上天所滋养,被天道所眷顾。庄子前面讲到天放。放牛会在牛鼻子上拴绳子,天放是任由百姓在自性本心的家园,在宽广的大道上。
天之所助,谓之天子。上天所资助,所滋养,顺承天命,如此可以称之为上天之子,简称天子。后来一般用天子表示皇帝。得道的明君是上天之子,但是天子未必一定就当皇帝。一旦得道了,看清楚功名利禄的危害,都会淡漠名利,未必就想要争皇帝之位。历史上诸葛亮、刘伯温、张良等都可以被称为天子,但是他们都知晓功成身退的道理。
学者,学其所不能学也。所谓学习,就要学习所不能学习的,也就是学习绝学。如果学习太多的知识,也只能是增加知见,增加束缚罢了。绝学是摆脱所有的知见束缚,得到心灵的自由洒脱。《道德经》中讲,为道日损,为学日益。
行者,行其所不能行也。所谓行,就要行天下难行之事,行大丈夫之事。自性本心即是每个人的家园,不管家有多遥远,歧路有多么多,道路多么崎岖,都要行走。
辩者,辩其所不能辩也。所谓辩,就要分辨天下最难分辨的东西。面对回家的歧路如何分辨,这可能是最难的事情了。杨朱哭歧路,墨子悲染丝。所谓的辩论,只是停留在言语上,并不是最难的事。《道德经》中讲,善者不辩,辩者不善。
知止乎其所不能知,至矣!《大学》中讲,止于至善。所谓至善即是每个人的自性本心,每个人的家园。到家了,就要知道止步,如果还继续走,可就又远了。如果没有到家,还要继续走,停在半路也不行;如果走过了,也不好。一味地躲在深山老林求静不好,一味地对外求索不知静定也不好。所以知也要止步于良知就好了,止步于本心的良知良能,如此就到家了!
若有不即是者,天钧败之。如果不是如此,天道(天钧)就会挫败他了。
10.诚己而发
【原文】备物以将形,藏不虞以生心,敬中以达彼。若是而万恶至者,皆天也,而非人也,不足以滑成,不可内于灵台。灵台者,有持而不知其所持,而不可持者也。不见其诚己而发,每发而不当,业入而不舍,每更为失。为不善乎显明之中者,人得而诛之;为不善乎幽间之中者,鬼得而诛之。明乎人,明乎鬼者,然后能独行。
【解释】备物以将形,藏不虞以生心,敬中以达彼。储备物质以供养(将)形体;藏匿思虑(虞),也就是无思无虑滋养自性本心;心中恭敬至诚以上达于道,下达于器。
若是而万恶至者,皆天也,而非人也,不足以滑成,不可内于灵台。如果能够如此,而万恶还是降临,这是纯属于天意了,而非人为所致。如此不足以扰乱成性,扰乱本真;如此不会纳入心灵,不会污染心灵。所谓灵台,是指心灵,并非真有一个台。六祖曾经讲过,菩提本无树,明镜亦非台,本来无一物,何处惹尘埃。
灵台者,有持而不知其所持,而不可持者也。所谓的心灵,有所持守,可以抱一守中,可以持守一句佛号。而不知要持守什么,即使念一句佛号,入静定之后,甚至一句佛号都忘记了。如此就不知道持守什么好了。如果非得要刻意去持守什么,反而持守不了了。刻意要消灭妄念,要持静,反而持守不了。如果要用石头压住野草,野草总会找个缝隙冒出来。
不见其诚己而发,每发而不当,业入而不舍,每更为失。喜怒哀乐未发可以称之为中。所谓的抱一守中,就是保持喜怒哀乐未发的静定状态。如果自己未能做到诚意,而发出喜怒哀乐,如此所发就不当了,就不能和气了。外来的业障侵入内心,污染了自性本心,而不知舍弃。往往在言行上就有所闪失了。
为不善乎显明之中者,人得而诛之。如果在大庭广众显明的地方做不善的事情,人们就会谴责他。
为不善乎幽间之中者,鬼得而诛之。如果在幽暗隐蔽处做不善的事情,鬼神就会谴责他。如此说来,古人十分重视慎独。
明乎人,明乎鬼者,然后能独行。不管是在显明还是幽暗的地方,不管别人有没有看见,不管别人知不知道,都光明正大地,无愧于人,无愧于鬼神,然后方可以独行而不畏惧。
11.心则使之
【原文】券内者,行乎无名;券外者,志乎期费。行乎无名者,唯庸有光;志乎期费者,唯贾人也。人见其跂,犹之魁然。与物穷者,物入焉;与物且者,其身之不能容,焉能容人!不能容人者无亲,无亲者尽人。兵莫憯于志,镆铘为下;寇莫大于阴阳,无所逃于天地之间。非阴阳贼之,心则使之也。
【解释】券内者,行乎无名;券外者,志乎期费。务于内(券内)的人,专注于抱一守中,保全自性本心,行于无名之道。务于外的人,有志于名利,期望得到名利。
行乎无名者,唯庸有光。虽然行于无名之道,然而处于中庸之道而有光明的德性。所谓中庸,是中和之道。喜怒哀乐未发称之为中。如果喜怒哀乐发出来,但是能够做到和气,就称之为庸。
志乎期费者,唯贾人也。如果有志于名利,付出一定需要马上有回报,就如同商人一般了。
人见其跂,犹之魁然。务于外的人,人们见到他踮起脚后跟,争先恐后,就怕得不到名利,就怕不够魁梧高大。
与物穷者,物入焉。如果能够与物通达的人,能够格物穷理的人,不会刻意阻挡外物进入。真人心如明镜,物来则不得不应,物去不留,不将不迎罢了。
与物且者,其身之不能容,焉能容人!如果与物不能通达的人,刻意阻止外物进入,物欲堵塞其六根。自身都不能容纳了,连自己的自性本心都不能接纳了,如何还能够容纳别人呢!
不能容人者无亲,无亲者尽人。不能容纳自性本真的人,也无法去亲民,无法去发明百姓本有的明德。无法去亲民的人,也尽是人欲。不能做到存天理,去人欲。
兵莫憯于志,镆铘为下。心志乱发比兵器还要毒(憯),即使镆铘这样的宝剑也不能与之相比。喜怒哀乐不能妄发,而是要和气。
寇莫大于阴阳,无所逃于天地之间。贼寇莫大于阴阳二气的失衡了,阴阳二气充斥于天地之间,无所逃避。
非阴阳贼之,心则使之也。并非阴阳二气有意伤害,而是人心自己感召罢了。如果心不处于喜怒哀乐未发之中,而是发出来,如此就有七情六欲。七情六欲如果阴阳失衡,就会伤害人体了。喜怒哀乐未发之中是最好的,如果发出来就要和气。
12.是谓天门
【原文】道通,其分也,其成也,毁也。所恶乎分者,其分也以备;所以恶乎备者,其有以备。故出而不反,见其鬼;出而得,是谓得死。灭而有实,鬼之一也。以有形者象无形者而定矣!
出无本,入无窍。有实而无乎处,有长而无乎本剽,有所出而无窍者有实。有实而无乎处者,宇也。有长而无本剽者,宙也。有乎生,有乎死,有乎出,有乎入,入出而无见其形,是谓天门。天门者,无有也,万物出乎无有,有不能以有为有,必出乎无有,而无有一无有。圣人藏乎是。
【解释】道通,其分也,其成也,毁也。大道贯通一切,正如孔子所讲,一以贯之。大道之于万事万物,有分有合。一心可以发而为喜怒哀乐。喜怒哀乐也可以合于未发之中。一缕太阳光可以发为七色。七色也可以合归于一。一根竹管开孔可以发为五音。五音也可以合归于一。社稷也有气数,天下也有分分合合,正所谓合久必分,分久必合。万事万物都有生成,生成可以说是合;也有毁灭,毁灭可以说是分。实际上天地万物本来同为一体,所谓的生灭只是假象而已。
所恶乎分者,其分也以备;所以恶乎备者,其有以备。所以厌恶分的缘故,是由于分散就会求取完备,就会求取合。所以厌恶完备的缘故,是由于虽然完备了,还想更加完备。比如我们已经有了这个形体,有了这个臭皮囊,已经是合了。可是还要追求更加完备,更多的名利。
故出而不反,见其鬼;出而得,是谓得死。所以,虽然有这个形体,还是不满足,还要心神出来追逐物欲,离散而不知返。心神出离,而只有这个形骸,如同鬼一般了,只是行尸走肉罢了。
灭而有实,鬼之一也。因为迷失本性而泯灭良知,如此仅仅有个形体罢了,这就跟鬼一样了。
以有形者象无形者而定矣!如果能够有慧眼,看清楚有形的东西本来是可以看作无形的,如此内心就会安定了!如果执着于形体,执着于相,就会被外在所迷惑,内心就无法安定了!庄子教我们不要着相。
出无本,入无窍。心神出离追逐物欲,失去根本了,不知返回。心神痴迷于物欲,迷途不知返,要找到孔窍回家,可是走得太远了,找不到回家的路了。我们知道五官对应于五个孔窍,如同五个城门,已经找不到回家的路了,真是太可怜了。
有实而无乎处,有长而无乎本剽,有所出而无窍者有实。大道虽然无形无相,但是在万事万物之中有实在的形迹,无处不在;大道虽然无始无终,但是源源流长,看不见其本末,不知哪里本,哪里是末。大道生出万事万物,然而却看不见其孔窍,不知从哪个孔窍生出万事万物。大道虽然无形,但是却生出有形的万事万物。
有实而无乎处者,宇也。大道虽然无形无相,但是在空间形体之中存在大道的形迹,上下六合,无所不在,称之为宇。
有长而无本剽者,宙也。大道虽然无始无终,但是却源源流长而不见其本末。不见哪里是本,哪里是末;哪里是始,哪里是终。往来古今,大道无时不在,称之为宙。剽,标,树木的末梢。
有乎生,有乎死,有乎出,有乎入,入出而无见其形,是谓天门。万事万物都有生有死,如同从大道生出,又入于大道。出入都不见任何形迹,看不见有什么孔窍,看不见有什么门可以出入,称之为天门。宋朝邵康节有一首梅花诗写道:荡荡天门万古开,几人归去几人来。
天门者,无有也,万物出乎无有,有不能以有为有,必出乎无有,而无有一无有。所谓天门,并不是说真的天上有个门。所谓天门是指无,是众妙之门,是大道之门。有无互为阴阳,大道生出有和无。万物都是从无中生出。有不能自己有个有,而是要与无相生,所谓有无相生,难易相成。如果没有有,也就没有无;如果没有无,也就没有有。无有回归于一,一又可以生出无有。
圣人藏乎是。圣人也是藏身于一,藏身于大道之乡。
13.三者公族
【原文】古之人,其知有所至矣。恶乎至?有以为未始有物者,至矣,尽矣,弗可以加矣!其次以为有物矣,将以生为丧也,以死为反也,是以分已。其次曰始无有,既而有生,生俄而死;以无有为首,以生为体,以死为尻;孰知有无死生之一守者,吾与之为友。是三者虽异,公族也。昭景也,著戴也;甲氏也,著封也,非一也。
【解释】古之人,其知有所至矣。上古的真人,已经恢复自性本心的良知良能,所以知能上达于天道,中可以明人事,下可以通达于万事万物。真人已经去除尽人欲,仅存天理了。
恶乎至?有以为未始有物者,至矣,尽矣,弗可以加矣!为何说至道了呢?我们说,止于至善,所谓的至善就是每个人自性本心。真人已经回归没有万事万物的本真了。庄子有个大树的公案,大风吹大树而产生万种声音。心对应于风,大树孔窍对应于实相,万种声音对应于万事万物。至善的境界,心就处于寂静,而万事万物回归于实相。心作用于实相的一瞬间,而有万事万物。之所以说是至善、至德,就是已经尽心了。本来心的全体被物欲、尘垢所遮蔽,做格物致知的功夫,就可以使得本心一点点显露出来。如果尽显无遗,就是孟子所说的尽心了。自性本心如同大海,不可以增加,不可减少。正如《心经》所说,不增不减,不垢不净。
其次以为有物矣,将以生为丧也,以死为反也,是以分已。次一等的人以为本来就有万事万物。以为生为丧失本性,以为死就是回归于本性了,如此分别。如果这样厌恶生,不在生的时候成就,如此就是大错特错了。
其次曰始无有,既而有生,生俄而死。次一等的人以为一开始什么都没有,既而生出,生出而后又有死。如此就有生有死,区别对待了。古人以为月亮有圆有缺,现在我们知道月亮是一整个,有圆有缺是错觉罢了。有生有死何尝不是如此呢?也是人认知的错觉罢了。
以无有为首,以生为体,以死为尻。他们把什么都没有当成头,把生当成躯体,而把死当成尾骨(尻)。
孰知有无死生之一守者,吾与之为友。谁能够知晓有无本来都可以归于一,死生本来都可以归于一,我就与他为友。我们能否与庄子相隔两千多年为友呢?读庄子的书,如同在于圣人庄子在对话。如此就能够与庄子成为知己了,世上最难求的就是知己了。自己最难看清楚的是自己,知己可以成为自己的镜子。
是三者虽异,公族也;以上三种人有三种认识,虽然有所不同,但是犹如一个公族,都归于大道同宗。本来没有门派之争,各门各派都归于大道。公族为诸侯的同族。虽然看似不同的诸侯国,可是追根溯源是很亲的。鲁国为周公的封地;齐国为姜太公的封地。
昭景也,著戴也。犹如楚国的王族,有昭、景两个姓氏,世代都以官职而显赫。戴,官职。
甲氏也,著封也,非一也。楚国王族有三个姓氏,除了前面说的两个,还有一个屈姓(甲为通假字)。屈姓王族以封邑而显赫。虽然三个王族姓氏有所不同,可是都是同宗同族的。周朝分封许多诸侯国,比如蔡国、宋国等,由此产生许多姓氏,然而虽然姓氏不同,实则同宗同族。虽然百家争鸣,然而归于源头,天下一家而已。
14.果有名实
【原文】有生黬也,披然曰移是。尝言移是,非所言也。虽然,不可知者也。腊者之有膍胲,可散而不可散也。观室者周于寝庙,又适其偃焉,为是举移是。
请常言移是:是以生为本,以知为师,因以乘是非。果有名实,因以己为质,使人以为己节,因以死偿节。若然者,以用为知,以不用为愚;以彻为名,以穷为辱。移是,今之人也,是蜩与学鸠同于同也。
【解释】有生黬也,披然曰移是。人生有是有非,就像有黑有白,有暗有明。黑白是非变化,似乎很分明的样子(披然)。是可以移动变成非,非可以移动变成白。称之为移是。阴阳八卦图中,阴阳鱼中都有个鱼眼睛。阴中有阳,阳中有阴。阴爻阳爻的变化,就是阴阳逐渐变化的过程,变化到一定的程度,量变就到质变,是就移成了非。穷可以如此移动成富,卑贱可以如此移动变成高贵。
尝言移是,非所言也。请尝试让我说说什么是移是,然而并非语言文字所能及。所谓的移是,就是阴阳潜移默化地推移和变化,这是天机。
虽然,不可知者也。虽然用语言文字不能完全说清楚,然而如果不说,人们更不知晓,所以不得不说。
腊者之有膍胲,可散而不可散也。在进行大祭祀(腊者)的时候,必须有牛胃(膍)和牛蹄(胲)。平时非大祭祀的时候,可以分开陈列,然而大祭祀的时候必须陈列在一起。前面所说王族有三个姓氏,平时没有大祭祀的时候,可以分开。可是如果有大祭祀的时候,面对同样的列祖列宗,如何能够分开呢?血脉本来相连的,如何能分开呢?虽然说有是有非,是如同牛胃,非如同牛蹄,平时可以分开讲,可是在大道这里,就归于一了。
观室者周于寝庙,又适其偃焉,为是举移是。又比如说观览宫室的人,遍览寝庙之后,又要去厕所(偃)了。去厕所不是参观,而是不得不去。如此就是如厕,移动是进入非,移动白进入黑。去厕所这个举动,就好比是移动是进入非。正室和厕所都是不可分散的,都是一个整体,哪个都不可或缺。
请常言移是:是以生为本,以知为师,因以乘是非。请让我尝试多说几句关于移动是的道理。谈论是非转化的问题,要以自性(生通性字)本心为根本,以良知为师,如此就可以驾驭是非了。
果有名实。果真有名和实在的分别,也就是西方哲学所说的现象和本体的区别。虽然语言文字这么说,但是请注意,这就是凡圣之间的一纸的间隔。如果能够把现象和本体分离,把名相和实相分离,用古人的话来说,就是离相。古人讲,外离相即禅,内不乱即定。离相就是无上甚深禅,也难怪会如此之难。语言文字只是描述道的工具罢了,只是指月的手指。
因以己为质,使人以为己节,因以死偿节。果真有名实的区别,名和实到底哪个更重要,应该是不言而喻的吧?如果为了虚名而殉难,如此是不值得的。所以说,要以自身为实,而名节为名而已。不应该以死殉名节。名节和身体本来是一体的,不该移动是变成非,不该移动身体变成名节。
若然者,以用为知,以不用为愚。如果这样区分名实,以用为智巧,以不用为愚昧。用和不用互为阴阳,有为和无为互为阴阳。不用可以移动转化为大用。庄子的大葫芦,虽然不能当水瓢,但是可以转为大用,放在江河湖海当船。大道为实,虽然看似不用,实则有大用。所谓不用,只是大智若愚罢了,并非真的愚昧。
以彻为名,以穷为辱。果真有名实,如果要追求名,以显达(彻)为名,而以穷困为耻辱。如果非得要移动自己,不择手段去追求名,就容易失去根本了。
移是,今之人也,是蜩与学鸠同于同也。移动是而求非,移动白而求黑,移动实而求名,为了虚名而殉难,这是当今的人所为。为了名利而失去自性本心,这是愚昧之举。这就好像是蜩与学鸠一起谈论讥笑大鹏一样,都是愚昧之举而不自知。
15.市人之足
【原文】蹍市人之足,则辞以放骜,兄则以妪,大亲则已矣。故曰,至礼有不人,至义不物,至知不谋,至仁无亲,至信辟金。
【解释】蹍市人之足,则辞以放骜。如果不小心踩(蹍)到市集上人的脚,则对方也许就会生气地瞪你了,你就需要以言辞去致歉了。
兄则以妪。如果不小心踩到自己兄弟,则只需要安抚(妪)几句就可以了。
大亲则已矣。如果不小心踩到自己父母,则也就算了。
故曰,至礼有不人。所以说,最高的礼,是不分彼此。如果太过于客气,就见外了。父母、兄弟和外人,父母虽然也就那么算了,这是最高的礼了。一切尽在不言中。
至义不物。最高的道义,是不分物我的,不得不担当道义。万物本来与我同为一体。
至知不谋。最高的智慧不需要谋划,本有良知就知晓一切了。
至仁无亲。最高的仁,不刻意去亲爱。《道德经》中讲,天道无亲,常与善人。天地万物本来同为一体,不得不去亲,不得不去爱。手足本来同为一体,不会刻意去亲。
至信辟金。最高的信任,摒除(辟)以金为质押。
16.达道之塞
【原文】彻志之勃,解心之谬,去德之累,达道之塞。贵富显严名利六者,勃志也。容动色理气意六者,谬心也。恶欲喜怒哀乐六者,累德也。去就取与知能六者,塞道也。此四六者,不荡胸中则正,正则静,静则明,明则虚,虚则无为而无不为也。道者,德之钦也;生者,德之光也;性者,生之质也。性之动,谓之为;为之伪,谓之失。知者,接也;知者,谟也。知者之所不知,犹睨也。动以不得已之谓德,动无非我之谓治,名相反而实相顺也。
【解释】彻志之勃,解心之谬,去德之累,达道之塞。撤除(彻)去对意志的干扰,解脱心灵的束缚(谬),去除追求仁德美名的系累,通达通往大道的物欲的闭塞。《道德经》中讲,弱其志,强其骨。
贵富显严名利六者,勃志也。尊贵、富有、显达、尊严、美名和利禄这六者,是对志向的扰乱。孔子教弟子修君子儒,专心志于道。如果志向勃勃生机,乱发出来,追逐名利,如此就会扰乱修道的心志了。
容动色理气意六者,谬心也。仪容、举止、美色、辞理、义气和情意这六者,都是使得心归于谬误,都是对心的束缚。对自性本心的修饰,使得失去本性了。
恶欲喜怒哀乐六者,累德也。厌恶、欲求、喜怒哀乐,这六者,都是为仁德美名所系累。厌恶没有美名,厌恶默默无闻,求闻达于诸侯。对仁德美名的得失,就有喜怒哀乐。喜怒哀乐未发称之为中,发出而不能中和,就会被牵累了。
去就取与知能六者,塞道也。去除、趋就、获取、施与、智巧和技能这六者,是堵塞大道的。如果有太多知见,堵塞六根,六根不通畅,本心与外界就无法通达了。
此四六者,不荡胸中则正。如果前面所提的四个六者,不摇荡胸中,不会动摇本性,则归于平正。《大学》中讲,正心。所谓正心相对于偏心而言。心为君主之官,居于正位,如此才能称之为正心。如果心跟着物欲跑,对于吃货而言,跑到嘴巴舌头这里来了,如此就是偏心了。君主在正位发号施令就可以了,不必每次都要御驾亲临,只要下圣旨就好了。如果不在君主位置,而是跑到百官那里去亲力亲为,如此就不是正了。
正则静,静则明。如果能够正心,就能够内心宁静。如同一杯浑浊的水,如果能够摆得正,不被前面所说的四个六者所摇晃,慢慢澄净就会变清澈了。水清澈就透明了,心清澈了德性就光明了。
明则虚,虚则无为而无不为也。如果发明本有光明德性,就进入寂寞清虚的境界了。如果能够虚心,就可以无为而无不为了。明君上达于道,拱手而天下大治。
道者,德之钦也;生者,德之光也;性者,生之质也。大道,德以之为贵(钦)。生为性的右边,应无住而生其心。心为德性的光芒。心无所不包,无所不容。心外无物,心外无理。万法唯心造,也就是说万法由心生。庄子有大风吹大树的公案,万种声音对应于万法,对应于万事万物。性为心的本质,自性为体,而心为用。自性如同蜡烛,而心如同蜡烛发出的光。
性之动,谓之为;为之伪,谓之失。自性本来如如不动,蜡烛可以不点。率性而动,如此就是有所作为。如果有所作为,而偏离本性,就入于伪了,失去本真了,可以称之为失去本性了。
知者,接也;知者,谟也。所谓知识,是由于五官接触外界而获得的。所谓智巧,是内心的谋划(谟)。
知者之所不知,犹睨也。然而所谓的聪明人,有智巧的人,也有不知的地方,就像斜着眼看(睨),所看总是有限的。知人者智,自知者明。有智巧的人很难知道自己。听闻自己的心声,如此才能是真正的耳聪;见到自己的自性,如此才是目明。只是斜着眼睛看外界,看得再清楚也如同盲人。
动以不得已之谓德,动无非我之谓治,名相反而实相顺也。不得已而动,如此可以称之为修德。心如明镜,物来不得已而应。对于外物不将不迎,如此就不会迁移本有的德性。虽然迫不得已而后动,随顺百姓但是不会失去本我。身居于正位,拱手而天下大治,称之为治。盛德在内,大治在外,虽然名相内外相反,实则两者互相顺应的。古人讲究内圣外王之道。
17.所好笼之
【原文】羿工乎中微,而拙乎使人无己誉。圣人工乎天,而拙乎人。夫工乎天而俍乎人者,唯全人能之。唯虫能虫,唯虫能天。全人恶天?恶人之天,而况吾天乎人乎!
一雀适羿,羿必得之,威也;以天下为之笼,则雀无所逃。是故汤以胞人笼伊尹,秦穆公以五羊之皮笼百里奚。是故非以其所好笼之而可得者,无有也。
【解释】羿工乎中微,而拙乎使人无己誉。羿为尧帝时候神射手,虽然善于射中微小的目标,而却不能令天下人不赞誉自己为神射手,不能做到不显山不露水,在这方面却显得笨拙。
圣人工乎天,而拙乎人。所谓的圣人善于顺承天命,而却不能使得世人忘却自己,在这方面显得笨拙。
夫工乎天而俍乎人者,唯全人能之。既善于顺承天命,又善(俍)于使得世人忘却自己,只有全人(真人)能够做到。
唯虫能虫,唯虫能天。只有虫子能够安于虫子的生活,顺应自然变化。虫子不会有太多的人为的东西。现在人为转基因改造,就增加人为东西了。现在新生儿打太多的疫苗,如此也是增加太多人为东西了。人类自身的免疫力并没有得到进化增强。只有虫子能够保持本有的天性。这里用虫子比喻全人,也就是真人。
全人恶天?恶人之天,而况吾天乎人乎!全人难道会厌恶天然的东西吗?难道会厌恶天然的本性吗?只是厌恶人为造作罢了,人为造作遮蔽本有天性。更何况是用自我的视角,自我所看到,所认为的自然和人为呢!每个人的视角本身就是斜着眼睛看,只能是看到有限的东西了。
一雀适羿,羿必得之,威也。如果一只麻雀从羿身边飞过,羿必然能够获得它,这是由于依靠射箭的威力。
以天下为之笼,则雀无所逃。如果以整个天下当成鸟笼,则麻雀无处可逃了。不管飞到哪里,都在笼子里。
是故汤以胞人笼伊尹,秦穆公以五羊之皮笼百里奚。所以说,成汤以厨师(胞人)之职位笼络伊尹,后任其为相。秦穆公以五张羊皮笼络百里奚,而后任其为相。
是故非以其所好笼之而可得者,无有也。所以说,如果不是以其所好而笼络,能够成功的,这是没有的事。所以笼络人往往投其所好,庄子并不是教坏世人,而是说我们不要有所偏好,有所偏好就会失去本性,容易陷入危险的境地。
18.敬之不喜
【原文】介者拸画,外非誉也;胥靡登高而不惧,遗死生也。夫复謵不馈而忘人;忘人,因以为天人矣!故敬之而不喜,侮之而不怒者,唯同乎天和者为然。出怒不怒,则怒出于不怒矣;出为无为,则为出于无为矣。欲静则平气,欲神则顺心。有为也欲当,则缘于不得已。不得已之类,圣人之道。
【解释】介者拸画,外非誉也。受刑罚被砍掉一条腿的人,摒弃粉饰(拸画)仪容的事情,因为已经把毁誉置之度外了。我们在因为鞋子不够漂亮而烦恼的时候,有没有想到有人没有腿呢?
胥靡登高而不惧,遗死生也。将要受死刑的囚徒(胥靡)登临高处而不会有恐惧,因为他们已经忘掉生死了。
夫复謵不馈而忘人;忘人,因以为天人矣!虽然屡次遭受恐吓(复謵)而不思虑报复,这样的人已经忘却人情了。不记仇,也不记得刻意报恩了。如果能够忘却人情,就可以成为顺应天道的人!就可以成为全人了!
故敬之而不喜,侮之而不怒者,唯同乎天和者为然。所以说,敬重他,他也不会欣喜;侮辱他,他也不会发怒。只有同于天道之和气的全人能够做到。全人已经做到宠辱不惊了。《道德经》中讲,呼我以牛,以牛应之。呼我以马,以马应之。
出怒不怒,则怒出于不怒矣。喜怒哀乐未发称之为中。不得不发,发出而能和气,如此就不伤身。虽然面对不得不怒之事,发出怒气而不是真怒,则怒从不怒之中发出。怒字上面为奴,下面为心,如果真的动怒,就是奴役自己的心了。
出为无为,则为出于无为矣。为和无为可以归于一。为从一发出,而生成为和无为。为和无为相生,正如有无相生,难易相成。则为从无为而生出。实际上为和无为都从一中发出。
欲静则平气,欲神则顺心。如果想要进入静定,则使气平即可。如欲凝神聚气,则须顺应心性。心性不可压制,心性如同牛脾气,要压牛喝水,这是徒劳无功的。牛口渴自然会喝水。
有为也欲当,则缘于不得已。虽然有所作为也会恰如其分,也是缘于迫不得已而后动罢了。圣人的心如同明镜,物来不得已而应,物去不留。
不得已之类,圣人之道。如果对于事事都是迫不得已而后应,如此就是圣人之道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