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章 齐物论
第二章 齐物论
1.天籁之声
【原文】南郭子綦隐机而坐,仰天而嘘,焉似丧其耦。颜成子游立侍乎前,曰:“何居乎?形固可使如槁木,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?今之隐机者,非昔之隐机者也。”子綦曰:“偃,不亦善乎,而问之也?今者吾丧我,汝知之乎?女闻人籁,而未闻地籁,女闻地籁而未闻天籁夫!”子游曰:“敢问其方。”子綦曰:“夫大块噫(yi)气,其名为风,是唯无作,作则万窍怒,而独不闻之乎?山林之畏(cui)佳,大木百围之窍穴,似鼻,似口,似耳,似枅(ji),似圈,似臼,似洼者,似污者。激者,謞(xiao)者,叱者,吸者,叫者,譹(hao)者,宎(yao)者,咬(jiao)者,前者唱于而随者唱喁。泠风则小和,飘风则大和,厉风济则众窍为虚。而独不见之调调之刁刁乎?”子游曰:“地簌则众窍是已,人簌则比竹是已,敢问天簌。”子綦曰:“夫吹万不同,而使其自己也,咸其自取,怒者其谁邪?”
【解释】南郭子綦这位高士依靠着案几而坐,仰天而吐气,似乎精神已经脱离了他的躯壳的样子,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。
弟子颜成子游站在前面侍奉自己的师父,这位弟子说道:“这是怎么了?形体固然可以如同枯槁的木头一样,而心难道可以如同死灰一样吗?今天我眼前这个坐着的人和昔日坐着的人似乎很不一样的。”弟子对师父不太理解,不过弟子说话够直接的,不怕得罪师父的。
子綦说道:“颜偃,我这样不是很好吗,为什么有这样的疑问呢?现在我忘却了我自己,你知道吗?”弟子不能够理解他的境界,所以有了误解的。这位高人说了,他忘记了自己了,把自己给搞丢了,已经做到无我了。他问自己弟子能否知晓这样的境界的。
子綦又说道:“你听闻过人籁,而没有听闻过地籁,你听闻过地籁而没有听闻过天籁!”我们说有天籁之音,什么是人籁呢?什么是地籁呢?什么是天籁呢?我们接着来听听这位高人怎么讲。
子游问:“弟子我冒昧的请教一下它们的真实内涵的。”这位弟子倒是很好学。籁是古代管状乐器,可以说是箫的。人籁是人为发出的乐声的。
子綦回答道:“大地吐气,这个气就被我们称之为风。不发作则已,一旦发作起来,这个风就吹到了大地上的万种孔窍当中,而你难道没有听闻过这样的声音吗?”
子綦又说道:“在崇山峻岭之中,有百围那样的大树,这棵大树上有各种各样的窍穴,有的长得像鼻子,有的长得像嘴巴,有的长得像耳朵,有的长得像圆柱上的方孔,有的长得圆圆的,有的长得像舂米的臼窝,有的长得像洼地,有的长得像浅浅的池塘。”这棵大树的孔窍各种各样的,这位高人这么形容够生动的了。
子綦又说道:“大风吹到这些孔窍上面,发出了各种各样的声音。有的像激流的流水声,有的像箭镞飞的声音,有的像大声的呵叱声,有的像细细的呼吸声,有的像叫喊的声音,有的像放声的嚎啕大哭的声音,有的声音很深沉,有的像鸟叫的声音。”
子綦又说道:“似乎前面的刚唱罢,而随后又有人随声附和。”苏东坡有一首诗句,讲的是手指和琴。如果说琴上有琴声,为什么放在匣子里又不自鸣呢?如果说手指上有琴声,为什么不在手指上听呢?手指类似于我们的心,而琴类似于外事外物的实相的,而琴声对应于外事外物的。琴声如梦如幻,外事外物也是如梦如幻的。大树的孔窍类似于万事万物的实相,而大风就类似于我们的心的,发出不同的声音就类似于万事万物的。如此说来,心生万物并不虚假。万物虽然有万种不同,而且不断生发变化,可是还是可以齐物的,根本的还是齐心。
子綦又说道:“徐徐清风吹来,就会有小的附和的声响;如果是呼呼的大风,就会有大的附和的声响;如果是迅猛的暴风停歇了以后,所有的孔窍都安静了下来。”我们的狂心歇下来了,一切外在都安静了。
子綦又说道:“而你难道没有见过大风过处,万物都随风摇摆的样子吗?”禅宗有个风动幡动的公案,不是风动,也不是万物在动,而是仁者心动的。
子游又问道:“地簌你说的这个我就知道了的,只不过是众窍而已,也就是那些大树上的这些孔窍;人簌也知晓了的,也就是说比竹,敢问先生什么是天簌呢?”什么是比竹呢?把长短不同的不开孔的竹管排成一排,做成乐器,称为比竹。人为的吹奏比竹乐器,可以称为人籁了的。如果把高矮不同的人,音调不同的人放在一起进行,就称之为合唱,那样的更是真正的人籁之音了。一根竹管如果不开孔,可以作为定音器使用,看似只有一个音,可是里面却蕴含着五音,可以称之为胎藏。如果开孔了,就散发出五音了。如果音声和谐就会成为雅正的乐音。大树开万个孔窍,所以就有了万种声音。大树无孔则无声,无声为大音。正所谓大音希声。前面庄子有讲到,大树有的孔窍像耳朵、鼻子、嘴巴,这是隐喻来的,我们何尝不是类似于大树呢?由于我们的身体开了孔窍了,也就会有许多的音响了的。如果不开孔窍,就不会有这么多的音响的。
子綦回答道:“虽然说风吹响的声音有万种不同,而使得他们各自发出不同的声音,还是由于它们自己的,都是它们自取的,除了它们自己,还会有谁在那里发动和主宰呢?”弟子问天籁而老师这么回答,是不是有点答非所问呢?实则不然的,天籁为上天所主宰的,上天与人相应、与地相应的。大树上的那些孔窍,各有各的根器。对于世人来讲,各人也有各人的根器,修行有无成就还是看自己的。个人的命运,有几分是天注定,而有几分是靠个人努力的。在地籁之中有天籁,在人籁之中有天籁的。
2.大知闲闲
【原文】大知闲闲,小知閒閒(jianjian);大言炎炎,小言詹詹。其寐也魂交,其觉也形开;与接为搆(gou),日以心斗:缦(man)者,窖(jiao)者,密者。小恐惴惴(zhuizhui),大恐缦缦。其发若机栝(gua),其司是非之谓也;其留如诅盟,其守胜之谓也。其杀(shuai)若秋冬,以言其日消也;其溺之所为之,不可使复之也;其厌(ya)也如缄,以言其老洫(xu)也;近死之心,莫使复阳也。喜怒哀乐,虑叹变慹(zhe),姚佚启态。乐出虚,蒸成菌。日夜相代乎前,而莫知其所萌。已乎,已乎!旦暮得此,其所由以生乎!
【解释】前面第一段有讲到大树和孔窍,大树实则比喻人,而孔窍实则比喻五官的,而万种声音,实则为万事万物的。
大知闲闲,小知閒閒(jianjian)。大智慧似乎很广博,闲闲这个词似乎是很清闲和逍遥,似乎是没有什么事,没有什么束缚;而小聪明似乎明察秋毫,明辨一切是非。大树如果没有孔窍,一切就安静了;人如果没有五官,没有孔窍,一切也就安静了,也就闲下来了。庄子中还有一个寓言的,有一个人没有五官,后来开孔了不久就死去了的。
大言炎炎,小言詹詹。大言似乎就如同炎炎烈火那样大放光明一样,这里所说的大言是合于大道之言;大言似乎很难让大家相信的。小言是指拘泥于一些小聪明的言语的,言语比较琐碎,似乎很容易让大家相信。六祖《坛经》中有做了很形象的比方来的。讲大道的就像下大雨一样,也就是法雨,对于小根器的人来讲,如同小草,接受不了那么多,东倒西歪了的;如果听的人有大的根器,就会全部都接受了的。下雨如果下在大海里,就不增不减了的。
其寐也魂交,其觉也形开。人在睡着的时候,魂魄相交,也就是心肾相交的,如此身体才会健康的;觉醒来的时候,形体就舒展开了,心肾就不相交了。这里讲觉醒了形开了,形象生动,眼睛打开了,五官都打开了。
与接为搆(gou),日以心斗:缦(man)者,窖(jiao)者,密者。觉醒了以后,五官就与外事外物交接了,眼睛就要去看了。整天都要以心去斗量了,这里并不是说勾心斗角的。以心来斗量外事外物,就会产生了不同的情绪反应了。有时候会觉得很沮丧,有时候会觉得很深沉,有时候会谨小慎微。在夜里,形体没有舒展开的时候,类似于把大树的孔窍都给堵住。白天觉醒了,心就通过五官来感知外在世界了。
小恐惴惴(zhuizhui),大恐缦缦。接受了外在的事物,对于不好的事情,就会有惊恐了。小的恐惧有点惴惴不安的样子,大的恐惧就惊恐万分了,有点失魂落魄的样子了。
其发若机栝(gua),其司是非之谓也。为什么会有不同的情绪的,不同的念头呢?似乎内心有个开关按钮一样。我们不知道这个按钮在哪里,内心的念头总会绵绵密密的不断的,想停都无法停下来。此心发出来的时候,如同弓弩发射出来一样,就像有一个机关在那里司掌着是非分别。此心未发动之前,是没有是非分别的,发动了就有是非分别了。
其留如诅盟,其守胜之谓也。此心没有发出来的时候,也就是如《中庸》中所说的喜怒哀乐未发之中。如果没有发出来,此心就持守,坚守矢志不渝。这样就是守心,守住静定的心。
其杀(shuai)若秋冬,以言其日消也。由于这个机关常人不知晓,不能去控制分别是非,所以整日的会有不同的情绪,正如前面所说的小的惊恐,大的惊恐,而恐伤肾,也是中医里面说的。而肾是人的生命之源。正是面对外事外物有这些不安的情绪,使得身心衰落如同秋冬的落叶一样,一天天的不断地衰落。
其溺之所为之,不可使复之也。由于我们总要面对外在的事物,而且此心容易沉溺在其中,很难恢复到我们每个人的本心,每个人的本源。我们的人生像是在看电影一样,虽然说是如梦如幻,可是还是很当真的。
其厌(ya)也如缄,以言其老洫(xu)也。沉溺在物欲之中时间久了,我们的心就闭塞到了极点了,被物欲所拥堵了,如同被绳索束缚住了一样,一点都不自由了,很难像庄子前面所说的那样逍遥游了。已经衰老,衰败到了极点了,这里并不是说人的年龄大,而是心老了。
近死之心,莫使复阳也。此心被拥堵,已经心如死灰一样了,不能恢复一点点阳气,没有一点点生气了。
喜怒哀乐。由于面对外事外物,就有了各种各样的形态,各种各样的情绪了。面对外境就有了喜怒哀乐不同的情绪,喜怒哀乐未发就称之为中。前面有讲竹管如果没有开孔,就没有发出很多的乐声,只是作为定音器。如果开孔了,就可以散发出乐声了,如果和谐的话,就是美妙的乐曲。如果不和谐就是噪音了。此心如果未发出来,类似于定音器那样就是中了。如果发出来了就是喜怒哀乐。如果喜怒哀乐比较和谐,适度的话,心情就平和。大树如果没有孔窍,就不会散发出万种声音。
虑叹变慹(zhe)。又会思虑过多,思虑多了又会感叹,感叹了又会反复举棋不定,反复了又会执着了。自己想定了,就会执着难以改变了。
姚佚启态。又会放开随便了,又会懒惰了,由此就会有各种各样的形态了,变得越来越堕落了。
乐出虚,蒸成菌。乐曲由空虚中来,正是由于大树有空虚,所以有音响;正是由于比竹有空虚,所以才有乐曲;正是由于心有空虚,所以能够产生智慧,如果被物欲填满了,智慧就出不来了。如果不是空虚的,全部都闷在里面,特别是许多物欲,好的坏的都闷在里面,就会蒸出来许多细菌了,也就闷坏了的。
日夜相代乎前,而莫知其所萌。日夜循环,日复一日都是如此,而不能知道为什么萌发这些消极的东西。我们的念头日复一日的在那里不停地念叨,在无意识的状态下,绝大多数都是消极的。正是这些消极的念头在无形中消磨着我们的意志的。如果性格比较好,习惯比较好,无意识的这些念头就比较积极,人就会积极向上。如果比较消极,那么影响整个人的生存状态。可是我们又无法停止念头,我们无法阻止这些念头的萌发。庄子是有办法的,我们继续看看吧。
已乎,已乎!旦暮得此,其所由以生乎!算了吧,算了吧,如果找不着日复一日的如此的根本缘故,那就算了吧。庄子还是提醒我们要去找到这个根本原因的,也就是找到宇宙和人生的实相的。如果一旦找到了,就知道这一切发生的根本原因了的。是不是这个宇宙有个主宰呢?也都会知晓的。
3.有真君存
【原文】非彼无我,非我无所取。是亦近矣,而不知其所为使。若有真宰,而特不得其眹(zhen),可行已信,而不见其形,有情而无形。百骸、九窍、六藏,赅而存焉,吾谁与为亲?汝皆说之乎?其有私焉?如是皆有为臣妾乎?其臣妾不足以相治乎?其递相为君臣乎?其有真君存焉?如求得其情与不得,无益损乎其真。一受其成形,不亡以待尽。与物相刃相靡,其行尽如驰,而莫之能止,不亦悲乎!终身役役而不见其成功,苶然疲役而不知其所归,可不哀邪!人谓之不死,奚益!其形化,其心与之然,可不谓大哀乎?人之生也,固若是芒乎?其我独芒,而人亦有不芒者乎?
【解释】非彼无我,非我无所取。前面庄子点出了要探求这一切发生的根本原因,这里庄子继续指点我们去探求的。并非彼万物之中无有我,也并非我完全可以脱离开万物而存在的,实则我和万物为一体的。苏东坡有一首诗讲到,如果说琴上有琴声,为什么把琴放在匣子里却不自鸣呢?如果说手指上有琴声,为什么不在手指上听呢?手指代表我,代表心,而琴代表万物的实相,琴声代表着万物。注意这一点,琴声代表万物,而不是琴代表万物。如果离开了手指,琴也无法有琴声;如果离开了琴的实相,也无法有琴声的。前面讲的大树的例子,并不是风在动,也不是大树的孔窍在动,而是我们的心在动的。
是亦近矣,而不知其所为使。如果能够这么理解呢,也几乎近于真理,近于道了的。可是我们还是不知道是什么主使的,是什么主宰着我们的。
若有真宰,而特不得其眹(zhen)。如果果真有什么外在的主宰,而似乎我们又丝毫看不到其端倪的。百丈禅师曾经说过:如虫御木,偶尔成文。木头里面有蛀虫,我们切开来看看,看到虫子蛀木头留下的痕迹似乎像什么文字一样,似乎虫子会写字一样。我们看到这个宇宙这么精巧,如同鬼斧神工,似乎留下了神斧凿的痕迹的。有无什么外在的主宰呢?庄子说似乎又发现不了什么端倪。
可行已信,而不见其形,有情而无形。虽然看不见什么端倪,可是自己却是可以去修行,可以去验证的。虽然可以验证,可是还是不能见具体的形象的。世人是有情众生,可是大道却是无形无相的。要验证宇宙和人生的实相,这个是可以通过修行自己去验证的,可是有这个无形的,即使自己验证了,告诉别人也未必相信,所以庄子要通过许多的寓言故事来告诉我们。
百骸、九窍、六藏,赅而存焉,吾谁与为亲?我们的身体有百骸骨,有许多的骨头;有九窍;有五脏六腑,这些都很齐备地存在的,而组成了活生生的人。我跟这些东西谁最亲近呢?什么是我呢?难道说某个部分就是我吗?这些东西不也是物吗?什么是我呢?
汝皆说之乎?其有私焉?如是皆有为臣妾乎?你对身体每一部分都喜悦吗?有无偏私呢?有无特别偏心的呢?喜欢嘴巴多一点还是耳朵多一点呢?我们说要正心,心为君主之观,如果偏心于嘴巴,这个心就跟着嘴巴走了,就是吃货了的。如此分析了一遍,找不到这些有形的东西能够作为真的主宰。难道这些东西都作为臣妾吗?都是服从于真心的吗?真心才是真正的君主吗?
其臣妾不足以相治乎?其递相为君臣乎?其有真君存焉?上面虽然没有把真心这个君主给点出了,可是为了方便理解,在注解中也提及了的。庄子可谓是一片苦心的。难道身体各部分这些臣妾不足以互相制衡吗?到底哪个该听从哪一个呢?难道是轮流来当君臣吗?今天我做主,明天你做主吗?到底有无真正的君主存在呢?这里有点像《楞严经》中的七处征心,到处找心在哪里。
如求得其情与不得,无益损乎其真。如果到处求得其实情,都找不到,到处找都找不到真正的主宰在哪里。这也没有什么关系,至于找得到找不到,都没有什么关系的。找到了不会增加一点,找不到也不会减少一点,可以说不增不减的,对于这个真心。
一受其成形,不亡以待尽。我们每个人一受母胎而成形以后,虽然不亡,不失去性命,可是也是在等待失去性命罢了。这是不是很可悲呢?不管是长寿一点,还是短寿一点,总归还是要去该去的地方的。佛家有讲:“是日已过,命则随减,如少水鱼,斯有何乐。”一日已经过去了,寿命也就随着减少了一日了,就好像是一个水缸里的鱼一样,每天水都在往下漏一点,总会有干涸的一天,这又有什么好乐的呢?
与物相刃相靡,其行尽如驰,而莫之能止,不亦悲乎!我们每个人与外物互相侵害互相消靡,物欲如同刀刃一样伤害自心自性的。前面有讲到等待生命消耗殆尽,可是这个进程行进的非常迅速,如同飞驰的车一样,无论如何都无法去让它停止下来,如此看来难道不感到悲伤吗?我们在享受物欲的时候,还感觉到很惬意很快乐的,不知晓在加速消耗我们的生命的。难道要等到我们老迈的时候,才能够反省吗?
终身役役而不见其成功,苶然疲役而不知其所归,可不哀邪!我们不知晓自己真的主宰在何方,而终身都在为了这个身体而忙碌,做了这个身体的奴仆了。终身都不见有什么大的功德。即使是显赫一时又有什么用呢?这样又算是大的成功吗?过了五百年后,也许只是在史书上留了一笔的,可是这个名字也只是符号而已。也就是这样子了,终身奔波疲惫到了极点,而还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,不知道自己的归宿到底在何方。如此看来不是很悲哀吗?
人谓之不死,奚益!世人还想着长寿不死,又有什么益处呢?即使再长寿,一百岁,两百岁,甚至是五百岁又如何呢?也不过是在等待失去性命罢了。当然庄子这讲并不是让我们消极对待人生的,而是要看到生命的这个实相,让我们更好的过好生活,珍惜生命,珍惜身边的每一个人。
其形化,其心与之然,可不谓大哀乎?日复一日,自受形了以后,形态不断地发生着变化,被物欲所侵害,自己还以为在享受,不断地变衰老。心也在不断的变衰老了,上面落满了灰尘,这难道不是很大的悲哀吗?这是很可悲的。这是由于不知道真心是真正的主宰的,心可以不老的啊。如果不知道这一点,才是真正的悲哀的。
人之生也,固若是芒乎?人的生命,难道注定就是这么让人迷茫的吗?
其我独芒,而人亦有不芒者乎?难道只有我自己感到迷茫吗?还是也有人不感到迷茫的呢?庄子是个明白人,可是这么反问来启发我们思考的。
4.无有为有
【原文】夫随其成心而师之,谁独且无师乎?奚必知代而心自取者有之?愚者与有焉。未成乎心而有是非,是今日适越而昔至也。是以无有为有。无有为有,虽有神禹且不能知,吾独且奈何哉!
【解释】夫随其成心而师之,谁独且无师乎?前面讲到庄子揣着明白装糊涂,说很迷茫。如果迷茫,就需要有老师了,这里就来讲老师。如果仅仅是随着自己充满成见的心而以它为师,那么又有谁没有老师呢?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是对的,以此为老师那就可能又偏差了。
奚必知代而心自取者有之?愚者与有焉。这里呼应前面的日夜相代。何必要知晓日夜相代,知晓这一切萌发的根本原因的人才有老师呢?不仅仅是这样知天的人,以本心为师的人才有老师。而愚人也有自己的老师,而且很执着,很难去接受明师和善知识。
未成乎心而有是非,是今日适越而昔至也。如果还没有成心就已经有了是非在那里,已经有了成见在那里了,这就好像是今天出发去越地而之前早就已经到了一样,这难道不是很滑稽的事情吗?
是以无有为有。所以说,无有老师就是真正的有老师。所以说圣人无常师。一个杯子,如果没有清空就无法装进新的东西。
无有为有,虽有神禹且不能知,吾独且奈何哉!无有老师就是真正的老师,虽然有神一般的大禹那样的才德,也许都未必能够知晓,我又有什么办法呢?庄子要我们要去掉心中的成见,恢复我们的本心和初心。
5.夫言非吹
【原文】夫言非吹也。言者有言,其所言者特未定也。果有言邪?其未尝有言邪?其以为异于鷇(gou)音,亦有辩乎?其无辩乎?
【解释】夫言非吹也。前面讲老师,老师给我们一般的是言教,而真正的老师是行不言之教。这里庄子就先破除对语言的执着,也就是离语言文字相。前面有讲大风吹大树,大树有万种孔窍,而生出万种音响。这里庄子把风吹和言语进行类比。我们说话,难道不也是气流吹动在人体的孔窍中发出来的吗?言语能够代表着实相本身吗?庄子在这里讲,言语并不是风吹,这是在启发我们去领悟的。
言者有言,其所言者特未定也。说话写字虽然有言语,可是言语并不一定非得要指向特定的东西。比如对于月亮来说,古印度是一种言语,中文是一种言语,都是指向同一个东西。同一个东西,可以是不同的言语。而同样一个言语,同样的一个声音,可是在不同的地方,也许指向不同的东西。古人有讲,指月之指非明月。言语是指向月亮的手指,我们习惯于把手指当成了月亮本身了。
果有言邪?其未尝有言邪?果真有说了什么言语吗?难道真的什么都没有说吗?言语可以说是非有非无的。如果说了什么,这也不对。言语就类似于大树被风吹一样,风一停止,声响也就化为虚空了。为什么佛陀说法四十九年,却又说未曾说一字呢?佛祖所说的都是宇宙和人生的实相,这个是超越了语言文字的。如果说言语没有吧,可是也不能这么说。如果没有指向月亮的手指,就很难看到月亮了的。
其以为异于鷇(gou)音,亦有辩乎?鷇(gou)音是刚刚破卵而出的小鸟的叫声。言语跟这个小鸟的叫声又有什么本质的差异呢?可以把小鸟的叫声定为月亮,人模仿小鸟的这种叫声也可以约定为月亮。时间久了以后,人们一听到这种声音,就以为是月亮了,而且会把这种声音等同于月亮本身了。难道可以辨别出小鸟的这个叫声不是言语吗?这也呼应了前面“特未定也”那句话的。某种叫声对应于某种实物,这个并不是一定的。
其无辩乎?虽然前面说了似乎没有什么分别,小鸟的叫声也可以对应着某种实物。可是时间久了还是有所辨别的,大家都约定俗成,某种声音对应着某种实物了的。风吹大树,大树有万种孔窍,某个声音还是对应着某个特定形状的孔窍的,这个还是可以分辨的。
6.莫若以明
【原文】道恶乎隐而有真伪?言恶乎隐而有是非?道恶乎往而不存?言恶乎存而不可?道隐于小成,言隐于荣华。故有儒墨之是非,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。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,则莫若以明。
【解释】道恶乎隐而有真伪?大道怎么会隐藏起来呢?大道本来就是想给世人带来光明的,大道本来至简至明,如同天上的日月一样,再明显不过了。只是世人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而已。正是由于世人一叶障目看不清大道,所以就会有迷有悟,也就有了真伪。世人迷于大道的时候,就以为大道是伪的。世人悟道了,就知晓大道本来是真的。
言恶乎隐而有是非?言语怎么会刻意隐藏起来呢?言语本来就是想让大家明白的。圣人老子留下五千真言,本来也是想给大家讲明白的。庄子写的这些文章也是想让大家看明白的,可是真理很难用语言描述清楚,所以用了许许多多的比方。言语也是载道的,所以也会像前面说的有真伪。世人迷了本心,就会把经典当伪经来看,甚至会诋毁。世人如果悟道了,就对经文深信不疑了的。正是由于这个原因,所以就有了是和非。
道恶乎往而不存?大道怎么会走了呢?大道从来都未曾离开我们左右,大道怎么会不存在呢?大道一直都存在的。庄子讲:道在屎尿。甚至日常生活中的一言一行,一事一物都有大道的形迹。
言恶乎存而不可?言语怎么会存在,怎么会是实实在在的呢?言语只不过是类似于大风吹大树孔窍而发出的万种声音罢了。每种声音都对应于一个事物。言语也只不过指向实在事物罢了,类似指月之指的。虽然言语只是指月之指,可是怎么能够不认可言语呢?如果没有言语,如何能够把事情说明白呢?如果没有载道的文字,真言如何流传给子孙后代呢?
道隐于小成,言隐于荣华。大道有成物之功,一事一物可以说是大道的小成就了的。一事一物之中都隐含着大道的形迹的,可是我们却很难去发现。言语也是小成,而言语也是载道的工具的。言语往往浮华而美丽,我们往往只是注意到了华丽的辞藻,而忽略了其中隐含着的大道。
故有儒墨之是非,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。物有小成,所以就有了诸子百家的小成,儒家有儒家的一套,墨家有墨家的一套,而各家都各自为师。如此一来,各家都各自以为是,就有了许多的是非了。到底该信哪一家呢?庄子这里说了,世人所认为非的,我这里就认为是。世人所认为是的,我这里认为非。大道隐于其中,世人看不出来。世人把真的当成伪的了,把伪的当成真的了。所以庄子这里是拨乱反正。难道真的是弄反了吗?张果老倒骑驴就是为了提醒我们的。佛陀常说:颠倒众生,也是提醒我们的。也许庄子所说的还有些道理吧。当然了儒家孔门心法,也是正道来的。孔子也是得道的高人来的。
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,则莫若以明。如果说想纠正是非,把世人认为非的,纠正为是;把世人认为是的,纠正为非。这样来争执没有任何意义,还不如去发明世人本有的明德。也就是《大学》中讲到的,大学之道,在明明德。
7.谓之道枢
【原文】物无非彼,物无非是。自彼则不见,自知则知之。故曰:彼出于是,是亦因彼。彼是,方生之说也。虽然,方生方死,方死方生;方可方不可,方不可方可;因是因非,因非因是。是以圣人不由而照之于天,亦因是也。是亦彼也,彼亦是也。彼亦一是非,此亦一是非。果且有彼是乎哉?果且无彼是乎哉?彼是莫得其偶,谓之道枢。枢始得其环中,以应无穷。是亦一无穷,非亦一无穷也。故曰莫若以明。
【解释】这一段文字很优美,可是如果要理解好也不那么容易。
物无非彼,物无非是。如果以我来观物,万物无非是彼。如果以物自观,也就是说假如我们站在物的本身去观,万物无非皆为此。此可以称之为是。一花一世界,一叶一菩提,一物一太极。心和物本来是不分彼此的,正是由于心和物的实相共同发生作用而产生了我们眼中的万物。心类似于风,而万物的实相类似于大树的孔窍;而万物类似于万种音响。如果物我分离,心物分离,就已经把世界割裂成彼此了,就不完整了的。
自彼则不见,自知则知之。如果自彼方观察此方,则此方无是处。如果从此方观察此方,则此方都是的。我们东方人有罪业,而念佛求生西方,如果西方人有罪业,而念佛往生东方吗?如果我们能够自净其心,都是做善事,处处都是乐土的。眼睛不了解的是眼睛,自己最不了解的是自己。自知者明,如果能够真正知晓自己的自性本心,就全明白了。所以前面庄子说莫若以明。
故曰:彼出于是,是亦因彼。所以说:彼也是因此而生,而此也是因彼而生。这里就呼应了《道德经》中的前面两个章节了的。无美就无丑,无善就无恶,无大就无小,无爱就无恨。怎么理解这一点呢?我们把药放在舌头上就有苦味,可是放在喉咙就不会有苦味。喉咙尝不到苦味也尝不到甜味。当舌头上放蜂蜜的时候,也只有舌头能够品尝了。
彼是,方生之说也。彼此,这样的说法,这个是方生之说的,这是庄子给这个学说起的名字的,也就是生灭之说。本来是无生无灭的,如果分出彼此,这就有了生灭了。月亮本来是无圆无缺的,可是从古至今流下了多少诗句。
虽然,方生方死,方死方生。虽然说是有这样的说法,有方生之说。可是方才生了,就死了;方才死了,就又有生了。生生死死循环不已。我们人也是如此,不断地循环不已,然而如何跳出这个循环呢?
方可方不可,方不可方可。刚认为这样是可以的,是对的,又马上觉得是不可以的,也是不对的。不可以执着于彼,也不可以执着于此。比如股票投资,执着于长线、短线和中线似乎都不对。倾向于左不对,倾向于右不对,倾向于中总可以对了吧?执着于中也是不对的。所以说,佛家说应无所住而生其心,心如果执着了就不对了。
因是因非,因非因是。是的产生由于非生;非的产生由于是生;是的消失由于非的消失;非的消失由于是的消失。是非是互相依存而存在的。有贵就有贱,如果不贵难得之祸,也就不会有贵贱的概念了。
是以圣人不由而照之于天,亦因是也。所以说圣人不会去取这个方生之说,而只是对着天道而照的。圣人之所以如此,也是由于前面所说的缘故的。圣人的心如同明镜,可以照天照地,可以照万物的。镜子照万物,没有美,也没有丑;没有是,也没有非,不做什么评价,只是如是而已。
是亦彼也,彼亦是也。前面有说彼此的分别,彼此是不同的。庄子在这里说,此也是彼,彼也是此。正如佛家所说的,烦恼即菩提的。我们的思维很容易陷入非黑即白的陷阱。我们如果有学习素描的经验,就知道黑和白之间有无数个层次。有时白就是黑,有时黑就是白,这个怎么解释呢?我们的眼白是白色的,可是在素描里面也许用的浅黑色来画眼白的。
彼亦一是非,此亦一是非。彼也是一个是非,彼也是一个太极;此也是一个是非,此也是一个太极。彼此互为阴阳,彼中也有阴阳,此中也有阴阳。阴中有阳,阳中有阴。现代科学也验证了庄子的说法了,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中有许多美妙的东西。一切都是相对的,我们可以把参照系建立在任何一物上,我们可以建立在地球上,太阳上,同样可以建立在月球上。我们就超越了地心说和日心说。从宏观世界观察微观世界,就有了量子理论;从宏观世界观察宇观世界,就有了相对论。两个理论属于不同的视角,并无根本的矛盾的。如此就统一了物理学了。
果且有彼是乎哉?这里庄子要破除我们的执着。果真有彼此吗?果真有美丑吗?美丑只不过是世人的观念罢了。在公猴的眼里,母猴也许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。假如西施进化出来,脸上的毛没有褪尽,世上的女人也是如此。可是吴王夫差也许还是觉得她是最美丽的。美丑只不过在人的观念之中罢了。
果且无彼是乎哉?庄子又担心我们执着于无,所以又反问了一句。难道果真就没有彼,也没有此吗?果真没有彼岸和此岸吗?虽然前面说没有美,也没有丑,也不能完全那么说的。这也就呼应了前面说的,方可方不可。
彼是莫得其偶,谓之道枢。彼此如果不成对的出现,不产生生灭,没有分别心,可以称之为大道的枢纽了。如果不执著于善恶,不执著于美丑,如此就可以称之为大道的枢纽了。如此就可以推开大道的天门了。
枢始得其环中,以应无穷。如果掌握了大道的枢要,就好像是天门已经装在了环洞中,可以任意的开阖而应变无穷的变化了。天门的门轴要安装在环洞中,才可以开阖。这也就是类似于《道德经》里面的那个众妙之门。
是亦一无穷,非亦一无穷也。如果能够掌握了大道的枢要,是也可以是一无穷,也是一宇宙;而非也是一无穷,也是一宇宙了。 这里也呼应了前面的章节,朝菌不知晦朔,寒蝉不知道有春秋。对于朝菌来讲,它生活在它的宇宙里,有它自己的时空;而寒蝉生活在它的宇宙里,有属于它的时空。
故曰莫若以明。所以说,莫若以明,也就是说,不如发明自己的本心的。
8.天地一指
【原文】以指喻指之非指,不若以非指喻指之非指也;以马喻马之非马,不若以非马喻马之非马也。天地一指也,万物一马也。
【解释】以指喻指之非指,不若以非指喻指之非指也。如果以手指来比喻并不是指向手指本身,不如以非手指来比喻不是指向手指本身。古人有一句话:指月之指非明月。这里加上一个月亮,也就是非手指来说明,就可以把事情说得很清楚了的。手指指向月亮,如果没有手指指向月亮,我们很难看到月亮。可是却很容易把手指当成了月亮本身了。
以马喻马之非马,不若以非马喻马之非马也。当时名家公孙龙有关于指非指,白马非马的说法。可是这么说,很容易把人给弄糊涂了,容易误导了别人,所以庄子给出了自己的建议的。以马来比喻马并不是马,不如以非马来比喻马不是马。我们看一匹白马,果真是马吗?我们来看一下实相是什么?爱因斯坦就一直思考着这么一个问题:“当我不去看月亮的时候,月亮果真是不存在的吗?”也许有人会觉得,这么简单的问题,还用问啊。如果我们不去看这个马的时候,这匹马并无什么颜色,颜色只是光波反射进入眼中而形成的;马的形状也是在心中的形象而已;连马这个名字也是人给起的。而马到底是什么呢?只能说是一物,所以说马是非马。
天地一指也,万物一马也。如果能够知晓马实际上是非马,指实际上是非指,就得道了的。一指之中蕴含着天地的奥秘了,一马之中蕴含着万物的奥秘了。
9.朝三暮四
【原文】可乎可,不可乎不可。道行之而成,物谓之而然。恶乎然?然于然。恶乎不然?不然于不然。恶乎可?可于可。恶乎不可?不可于不可。物固有所然,物固有所可;无物不然,无物不可。故为是举莛与楹、厉与西施、恢诡憰怪,道通为一。其分也,成也;其成也,毁也。凡物无成与毁,复通为一。唯达者知通为一,为是不用而寓诸庸。庸也者,用也;用也者,通也;通也者,得也;适得而几矣。因是已,已而不知其然,谓之道。劳神明为一而不知其同也,谓之朝三。何谓朝三?狙公赋芧曰:“朝三而暮四”。众狙皆怒。曰:“然则朝四而暮三”。众狙皆悦。名实未亏而喜怒为用,亦因是也。是以圣人和之以是非而休乎天钧,是之谓两行。
【解释】可乎可,不可乎不可。前面说指和马,这是要超越名相的。庄子这里接着讲,如果别人谓之为可,我也谓之为可。如果别人谓之为不可,我也谓之为不可。如果别人呼之为马就是马,别人呼之为牛就是牛,这是圣人和光同尘的。比如对于一匹马来说,我们从最开始就称之为牛也未尝不可;而牛从最开始就称之为马也未尝不可的。名称只是起来给别人叫的罢了,我们却执着的认为名称就等于实在的外物。
道行之而成,物谓之而然。道是人走多了就形成的,本来天下没有路。外物是我们称呼它,才有相应的名字的。这个名字只是指月之指罢了。
恶乎然?然于然。为何谓之如此呢?为什么说是这样的呢,本来就是这样的,所以就说是这样的。正如佛家所说的如是,如是而已。语言文字只是指月之指罢了,很难去用言语来说清楚。
恶乎不然?不然于不然。为何谓之不是如此呢?为什么说不是这样的呢?本来就不是这样的。
恶乎可?可于可。为何谓之可以呢?本来就是可以的,所以就是可以的。可和不可说的是是非。
恶乎不可?不可于不可。为何谓之不可以呢?本来就是不可以的,所以就是不可以的。
物固有所然,物固有所可。万物本来都是这样的,万物本来都是可以的。天地万物都是一体的,而每一物都是全息的。一花一世界,一叶一菩提,一物一太极。站在每一物的角度来看,每一物都是可以的,都是对的。站在每个人的角度来看,自己的想法都认为是对的。假如站在自己的角度去看外物,也许就觉得不对的了,要站在外物的本身去看,一切就都是对的了。
无物不然,无物不可。天底下没有一物不是这样的,没有一物是不可以的。一物一太极,每一物都承载大道的痕迹。站在每一物的参照系来看,每一物都是可以的,都是对的。在0.8倍光速的飞船上来看光速,是不变的;在0.9倍光速的飞船上来看光速,也是不变的。
故为是举莛(ting)与楹(ying)、厉与西施、恢诡憰(jue)怪,道通为一。所以说小草的茎干和房屋高大的柱子并无什么区别;丑女和美女西施并无什么区别;万物各种奇奇怪怪的样子,也本来并无什么区别,以道来讲呢,也都是通于一的。这里庄子点题了的,讲到齐物于一了,都归于一了。这里跟《道德经》中第二章是相通的,万物本来没有高低贵贱之分。前面讲到,风吹大树,大树有万种孔窍,虽然不同的孔窍有不同的形状,而发出来的音响也是千差万别,都是奇奇怪怪的样子,可是都是相通的。
其分也,成也。天地万物本来为一体,分开了,就成一物了。
其成也,毁也。虽然说是成一物了,可是正是由于成一物,所以也就会有毁灭的时候。这里也呼应了前面的方生方死,刚生了就又死去了。本来无生无灭,如果有生就有灭了。
凡物无成与毁,复通为一。如果外物无成也就无毁,也就又恢复为一了。比如一束太阳光,如果没有经过三棱镜,就不会分出七色。如果没有分出来,就又归于一了。
唯达者知通为一,为是不用而寓诸庸。只有上达于道的圣人才知晓万物通于一,也就是知晓齐万物于一的。虽然说能够通于一,可是却不用自己的好恶为好恶,而是以众人的好恶为好恶。这个庸字,为和的意思,中庸之道为中和之道。一即为中;庸即为和。一心如果处于静定,就可以称之为中。喜怒哀乐未发谓之中。如果一心发出来,就有了七情六欲了。一心如果分出来,就成一事一物了。如果分出来七情六欲能够和而不同,能够适度的话,心情就愉悦。庸人就是众人的意思,虽然众人有所不同,可却是和而不同的。
庸也者,用也。庸,可以说是用,也就是用众人的好恶为好恶,不用自己的好恶为好恶。也就是站在别人的角度考虑问题,以别人为参照系。如果要考察一物,必须要以一物为参照系。如果要考察原子,考察微观世界,必须要以原子为参照系,缩小到内部去观察。否则就会有许多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。一物一是非,一物一太极,一物一宇宙。
用也者,通也。用,也就是用众人的好恶为好恶,也就是和而不同了的。如果能够和而不同,就可以通了。如果能够通,也就是说,虽然不同,可是能够条条大路通罗马了。众人的好恶虽然不同,可是和而不同,也都能够乐于接近道,如此就可以通向道了,也就顺着道走,总有一天可以回家的。
通也者,得也。如果能够都通了,也就是都顺着道走了,总有一天就可以得道了。也就是说众人个个都可以自得,个个都可以得道,个个都可以回家了。
适得而几矣。如果能够个个自得,那也就几乎接近于道了,离道也不远了的。
因是已,已而不知其然,谓之道。如果能了却是非,混而为一,已经能够做到不知其然,不区分善恶、贵贱和美丑等,如此可以称之为道了。上达于道就混而为一,而分开就是成物了。
劳神明为一而不知其同也,谓之朝三。未能上达于大道的人,费尽了精气神,劳其神明而不能通达于一。虽然很尽力了,还是不知道万物本来是齐的,本来是同的,而非得要人力去统一。如此可以称之为朝三。
何谓朝三?什么是朝三呢?
狙(ju)公赋芧(xu)曰:“朝三而暮四”。养猴的人给猴子分发橡子,他说:“早晨分三升橡子,而晚上分四升橡子。”
众狙皆怒。众猴子都感觉到很愤怒。
曰:“然则朝四而暮三”。当养猴的人说:“如此就改为早晨四升橡子而傍晚三升橡子吧。”
众狙皆悦。按照这样的分法,众猴子都感觉到很喜悦。庄子这么讲说明众人容易颠倒。张果老倒骑驴也是提醒众生颠倒的。佛陀说颠倒众生也是这个意思的。
名实未亏而喜怒为用,亦因是也。不管是怎么样分配,总的橡子数目都是一定的,都是相同的。虽然名方面有所不同,只是调换了一下顺序,可是实在的是没有损失的,而猴子就产生了喜怒的情绪,也是同样的原因的。未达道的人以为万物有什么不同,所以就会产生了是非,实则是相同的,跟朝三暮四的这个故事是类似的。
是以圣人和之以是非而休乎天钧,是之谓两行。所以圣人以是非来调和,虽然万物不同,可是圣人调和完以后是和而不同的,而不会互相侵害。圣人不仅仅是调和,遵循天道而平息其不同,使得万物归于一。如此可以称之为两行。一行是随顺众生,和光同尘,和而不同;另外还有一行为止息万物之分,而归于一,此行的功夫,如果能够入于静定,万物不待统一而统一了。两行分上下,上达于道,而下分为器,和而不同。
10.圣人所图
【原文】古之人,其知有所至矣。恶乎至?有以为未始有物者,至矣,尽矣,不可以加矣。其次以为有物矣,而未始有封也。其次以为有封焉,而未始有是非也。是非之彰也,道之所以亏也。道之所以亏,爱之所以成。果且有成与亏乎哉?果且无成与亏乎哉?有成与亏,故昭氏之鼓琴也。无成与亏,故昭氏之不鼓琴也。昭文之鼓琴也,师旷之枝策也,惠子之据梧也,三子之知几乎!皆其盛者也,故载之末年。唯其好之也,以异于彼;其好之也,欲以明之。彼非所明而明之,故以坚白之昧终。而其子又以文之纶终,终身无成。若是而可谓成乎?虽我亦成也。若是而不可谓成乎?物与我无成也。是故滑疑之耀,圣人之所图也。为是不用而寓诸庸,此之谓以明。
【解释】古之人,其知有所至矣。古时候的真人,其智慧已经到了极致了的,已经恢复了本心自性了,已经恢复了本有明德了,已经成为真人了。
恶乎至?为什么说古人已经知到了极致了呢?
有以为未始有物者,至矣,尽矣,不可以加矣。古人已经能够认识到未尝有一物了的,心外未尝有一物了的。知已经达到了极致了,已经尽心了的,已经尽性了的,不可以再加一丝一毫,也不能再减去一丝一毫了的。古人已经能够知晓风吹大树的道理了。大树有万种孔窍,风吹大树,而产生了万种音响。风类似于心;而孔窍类似于万物的实相,而音响类似于万物。音响如梦如幻,虚幻不实,离开了心有独立的一物存在吗?
其次以为有物矣,而未始有封也。其次一等的人呢,以为是有物存在,而没有物我的界限,没有分别心。
其次以为有封焉,而未始有是非也。其次一等的人呢,以为万物有界限,可是还没有是非之心,还没有好恶之心。
是非之彰也,道之所以亏也。再次一等的人就都有了是非之心了,是非就彰显了,如此道就亏了,大道就衰落了。这里也呼应了前面的章节的。如果区分了丑女和西施,有了美丑的是非之心,道就亏了的。
道之所以亏,爱之所以成。正是由于大道的亏损,而私爱和偏爱就形成了的。原本是大爱,分开来就成了私爱,私爱就成为一物了的。
果且有成与亏乎哉?果然有成私爱和亏大道两者存在吗?如果这么说也是不对的。本来人人都有大爱之心,每个人的心如同太阳一样,只是暂时被私欲所遮蔽了罢了。太阳并不亏少一丝一毫,只是被掩盖起来罢了。
果且无成与亏乎哉?果真没有成私爱和亏大道吗?如果说没有的话,也是不对的。人人以为自己是独立的个体,人人就有了私爱,爱自己,爱和自己相关的人和物。
有成与亏,故昭氏之鼓琴也。有成和亏之分,就好像是昭氏弹琴一样。不仅仅是庄子在这里说弹琴,苏东坡也有一首诗的。如果琴上有琴声,为什么放在匣子里又不自鸣;如果手指上有琴声,为什么不在手指上听呢?本来手指和琴是一体的,本来心和物是一体的。如果手指弹琴,就分开来五音了。一音一响都是一物。如果五音和谐,就成为了雅正的音乐。如此就成一物了。就类似于大道亏损了,分出了外物了。
无成与亏,故昭氏之不鼓琴也。如果昭氏不弹琴,而琴又归于寂静了的。无成为一物,而大道就不亏了的。大风如果吹大树,类似于不弹琴的。
昭文之鼓琴也,师旷之枝策也,惠子之据梧也,三子之知几乎!昭文弹琴技艺极其高超;师旷执杖击打乐器;惠子对着梧几而操琴。这三个人弹琴的技艺可以说是绝无仅有了的。三个人可谓是知晓音乐的天机了的,接近于道了的。
皆其盛者也,故载之末年。正是由于他们在这方面达到了很高的境界,所以一直弹琴到了终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