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章 天道
第六章 天道
1.万物之本
【原文】天道运而无所积,故万物成;帝道运而无所积,故天下归;圣道运而无所积,故海内服。明于天,通于圣,六通四辟于帝王之德者,其自为也,昧然无不静者矣。圣人之静也,非曰静也善,故静也;万物无足以铙心者,故静也。水静则明烛须眉,平中准,大匠取法焉。水静犹明,而况精神!圣人之心静乎!天地之鉴也;万物之镜也。夫虚静、恬淡、寂漠、无为者,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至,故帝王圣人休焉。休则虚,虚则实,实者伦矣。虚则静,静则动,动则得矣。静则无为,无为也,则任事者责矣。无为则俞俞,俞俞者,忧患不能处,年寿长矣。夫虚静、恬淡、寂漠、无为者,万物之本也。
【解释】天道运而无所积,故万物成。天道运行而无所停滞,无所堆积,所以万物生成。应无所住而生其心。心要念兹在兹,心念如同行云流水。虽然在流动,然而每一刻都在定中。心如果停留在物欲上,就会有烦恼了。天道运行也是如此,春生、夏长、秋收和冬藏,生化万物。
帝道运而无所积,故天下归。天有天道,君有君道,臣有臣道。所谓的君道就是帝道。为帝之道,作为天子之道是如何的呢?帝道效法天道,运行而不停滞,不堆积。不堆积财富,不堆积民怨,堆积的是阴德,别人看不见的善。如此就会天下归心。
圣道运而无所积,故海内服。圣人有圣人之道。圣人之道运行,没有停滞,没有堆积,而海内顺服,称之为大顺。虽然分为三道,然而天人合一,这些都集中于至德的天子。天子为圣人,为帝,顺承天命。
明于天,通于圣,六通四辟于帝王之德者,其自为也,昧然无不静者矣。真正的天子,明达于天道,已经发明了上天赋予的光明德性;通达于圣人之道,行不言之教;六合四方都已经通达,无有障碍,通达于帝王之德。天子垂衣拱手,只是自己修身养性,使得富有盛德,无为而天下大治。不知不觉地使得自己归于静定,也使得天下百姓都归于静定,归于本有的光明的德性。圣人治理天下,如同将浑浊的水放置,无为而治,静之徐清。六通四辟,通达于东西南北上下六合和四方,没有任何障碍了。昧,暗淡,不知不觉。
圣人之静也,非曰静也善,故静也。万物无足以铙心者,故静也。圣人的静,并非单纯地安静,一味求静,而是外界的事物无法干扰其心,这才是真正的静。正如陶渊明所说:结庐在人境,而无车马喧。问君何能尔?心远地自偏。如果能够在闹市之中能够保持静定,才能称之为真正的静定。铙,扰乱。
水静则明烛须眉,平中准,大匠取法焉。水面如果宁静,就可以照见胡须和眉毛,就可以作为最平的一种标准,高明的工匠都以它为准绳。心如果宁静了,就可以照天照地了。
水静犹明,而况精神!水宁静尚且明亮,而更何况是人的精神呢!庄子反反复复比喻,无不指向归处。
圣人之心静乎!圣人的心真是静到了极点!三教圣人,无不从此出。
天地之鉴也;万物之镜也。圣人的心静如止水,可以为天地之镜,照天照地;可以为万物之明镜,照彻万物。
夫虚静、恬淡、寂漠、无为者,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至,故帝王圣人休焉。圣人的心虚静、恬淡、寂寞和无为,如同天地最平之处,这是道德的极点。所以帝王圣人熄灭妄心而休虑。前面讲水面宁静可以作为工匠校准的准绳,圣人之心的平静可以作为天地平静的准绳。天地有时弯曲凹凸不平,而圣人的心是准绳。爱因斯坦的广义相对论中讲,空间会弯曲。这也是由于世人心不平,所以观测是弯曲的。空间弯曲只是现象实体,电子也是现象实体,只有心如圣人之静,一切归于寂静,现象回归于本体。
休则虚,虚则实,实者伦矣。世人心猿意马,妄动不休。如果能够休息,就能够虚心。所谓虚心是虚空,不会如前面说的不断把柴火加进来,欲火越烧越旺。如果能够做到虚心,就能够明白实相,如果明白实相就能够明白伦理,天理了。
虚则静,静则动,动则得矣。如果能够虚心,就能够静定。如果能够静定,静极生动,动极生静。念一声阿弥陀佛,即是无上甚深禅。如果处于静定时间久了,心污垢就会土崩瓦解,这就是动了。坐看云起处,云散之时,即是无上道。如果处于静定,凝神聚气,神静定而能生气,气动而冲破经络穴位,而打通大小周天,打通玄关。动则得道了,这是要内在实证的。前面章节讨论有些人动不动就称已经上有所得了,可是不知如同在囚笼一般。
静则无为,无为也,则任事者责矣。如果能够处于静定,就能无为而治。安居不知做什么,出门不知要去哪里,已经能够安贫乐道了,比较宅得住,不向外求了。自性本心是真正的宅,而不是我们这个臭皮囊,只是火宅罢了。怒火中烧,会烧掉功德林。
无为则俞俞,俞俞者,忧患不能处,年寿长矣。如果能够无为,就可以无不为,就能够身心愉悦。身心愉悦,平和快乐的人,忧患就不会藏于心中,寿命就会长了。俞俞,愉悦的样子。
夫虚静、恬淡、寂漠、无为者,万物之本也。虚静、恬淡、寂寞、无为,这是讲大道,这是万物的根本。庄子前面有讲大风吹动大树的公案。大风如同心,而大树万种孔窍如同万物实相。大风吹万种孔窍,而生出万种声响,这万种声响对应于万物。树欲静而风不止,只是由于心动而已。如果心如圣人之静,就可以归于虚静、恬淡、寂漠、无为,万籁寂静,万物销亡。所以说,这是万物的根本。
2.人乐天乐
【原文】明此以南乡,尧之为君也;明此以北面,舜之为臣也。以此处上,帝王天子之德也;以此处下,玄圣素王之道也。以此退居而闲游,江海、山林之士服;以此进为而抚世,则功大名显而天下一也。静而圣,动而王,无为也而尊,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。夫明白于天地之德者,此之谓大本大宗,与天和者也;所以均调天下,与人和者也。与人和者,谓之人乐;与天和者,谓之天乐。
【解释】明此以南乡,尧之为君也。如果能够明此道,可以面南背北而为天子,尧帝为君主就是这样的。
明此以北面,舜之为臣也。如果能够明此道,就能北面而为贤臣,舜就是这样为臣的。如此君臣之道就明了。舜对于尧而言,如同姜太公对于周文王。
以此处上,帝王天子之德也。以此道处众人之上,这是帝王天子的盛德。
以此处下,玄圣素王之道也。以此道处于下位,也就是为臣子,这是圣人素王之道,也就是贤德臣子之道。所谓的素王,就是很素的,富有天子之德,却没有天子之实权的,也就是得道的臣子。
以此退居而闲游,江海、山林之士服。以此道退居,悠闲自得游玩于山野,江海、山林之中的隐士无不信服。隐居山野,如果不是得道高人,就会被隐士所耻笑了。鬼谷子在鬼谷,怀道而天下信服。
以此进为而抚世,则功大名显而天下一也。此道可进可退,进可以建立功名。以此道进而有为,可以安抚百姓,治国安邦,则可以大的功业,声名显赫,而可以天下归一。刘伯温以此道进而辅佐朱元璋,使得天下归一。张良以此道进而辅佐刘邦,平定乱世。如此看来,庄子不仅仅只会躲在野外玩泥巴,他也可以建立功业。
静而圣,动而王,无为也而尊,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。如果能明此道,可以内圣外王。内静而为圣人,外动而可以为王侯。虽然无为而能受到世人的尊崇。虽然朴素无华,然而是天下没有能够和其比美的。天地大美而无言,大道虽然朴素,然而实属大美。
夫明白于天地之德者,此之谓大本大宗,与天和者也。如果能明白天地之德,就能明白自己本有的德性,如此就得道了。可以说这是天下大本,而不会追逐于名利之末。这是天下之宗,不管是合同异还是离坚白,不管是杨朱还是墨子,都归于它。如果能明此道,就可以与天为徒,乐天知命。
所以均调天下,与人和者也。如果能够明此道,就可以使得天下太平,和而不同,就可以与人为徒。
与人和者,谓之人乐。如果能够与天下人为徒,使得天下人和乐,这是人乐。
与天和者,谓之天乐。如果能够与天为徒,能够乐天知命,这是天乐。这也许就是所谓的西方极乐世界。天乐是无穷的。否则,为何颜回能安贫乐道呢?六祖在《坛经》中讲,东方人往生西方,可是西方人往生哪里呢?难道西方人往生东方吗?
3.何为天乐
【原文】庄子曰:“吾师乎!吾师乎!齑万物而不为戾,泽及万世而不为仁,长于上古而不为寿,覆载天地、刻雕众形而不为巧,此之谓天乐。故曰:‘知天乐者,其生也天行,其死也物化。静而与阴同德,动而与阳同波。’故知天乐者,无天怨,无人非,无物累,无鬼责。故曰:‘其动也天,其静也地,一心定而王天下;其鬼不祟,其魂不疲,一心定而万物服。’言以虚静,推于天地,通于万物,此之谓天乐。天乐者,圣人之心,以畜天下也。”
【解释】庄子说道:“这是我的老师啊!这是我的老师啊!虽然粉碎万物,使得万物销亡,可是并不显得暴戾。”齑,粉碎。庄子的老师是大宗师,大宗师是此道。如果入于甚深禅定,山河粉碎,万物销亡。天地万物都归于寂静,心归于寂静。
庄子又说道:“虽然恩泽万世而不称之为仁。”《道德经》中讲,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。
庄子又说道:“虽然长久过于上古,而不称之为寿。”大道比天地还要长久,可是世人并不觉得它是长寿的。《金刚经》中讲,无众生相,无寿者相。连长寿的概念都没有。
庄子又说道:“大道虽然使得天覆地载,虽然雕刻万物众生的形体,如鬼斧神工一般,然而不能称之为巧。”人体如同一个小宇宙,太巧妙了,其实并不是刻意有为去雕刻的。即使再厉害的能工巧匠,都无法造人。虽然人工智能创造出越来越先进的机器人,然而永远都无法创造出上天赋予的德性。
庄子又说道:“如此可以称之为天乐。”前面刚讲完人乐和天乐,这里就接着解释天乐。
庄子又说道:“所以说:‘知天乐的圣人,生在天地间,与天地同行;死去了,也随物而化,与万物归于一。如果处于静定,就能够归于阴。动静互为阴阳,静为阴,而动为阳。如果处于动,就能够处于阳。’”为什么动是同波呢?此心如同湖水,处于静定的时候,波澜不惊。处于动的时候,波涛汹涌,所以说动是同波。我们平时说积累阴德,就是在人不知道的时候做好事,不是为了功名,如此积累的资粮会更好。
庄子又说道:“所以说知天乐的人,不会怨天,上天也不会怨恨。”古人讲究天人合一,每个朝代都有每个朝代的气数,每个人都有气血。如果社稷的气数已尽,非人力所能挽救,如明代崇祯皇帝虽然兢兢业业,可是却挽救不了大明王朝。当然如果气数只是衰弱,还没有病入膏肓,能够出现中兴之主,就可以力挽狂澜。或者人的气血衰弱到了极点,人也就危险了。
庄子又说道:“知天乐的人,不会被人所怨恨,没有太多的是非。不会被鬼神所责怪。”成汤为一代明君,他在位期间,天下大旱,他在一堆柴火上向上天祈祷求雨。他祈祷说,假如上天要降罪,都由他一人承担。成汤属于知天乐的圣人,如此虽然遇见天灾,都可以逢凶化吉。
庄子又说道:“所以说:‘动对应于天,属于阳,清轻在上;静对应于地,属于阴,重浊在下。如果能够一心静定,就可以为天下王。如果能够知乐天,就不会有鬼祟,就不会有灾祸;灵魂就不会疲惫。肝藏魂,肺藏魄。五脏六腑藏魂魄神灵。如果能够归于静定,魂魄安居,不会如孤魂野鬼一般。如果能够一心静定,万物就宾服了。’”
庄子又说道:“心的虚空和静谧推广至天地,通达于万物,以天地万物同为一体,这样可以称之为天乐。”庄子所说,只有亲自去实证才能体会。哈佛大学有个心理学博士,由于左脑中风,右脑进入静定,亲自印证了天地万物同为一体的感觉,可以近乎天乐。
庄子又说道:“所谓天乐,这是圣人的心,以此心畜养天下。”圣人处于天乐,无为而治,百姓自化。
4.帝王之德
【原文】夫帝王之德,以天地为宗,以道德为主,以无为为常。无为也,则用天下而有余;有为也,则为天下用而不足。故古之人贵夫无为也。上无为也,下亦无为也,是下与上同德,下与上同德则不臣;下有为也,上亦有为也,是上与下同道,上与下同道则不主。上必无为而用天下,下必有为为天下用,此不易之道也。故古之王天下者,知虽落天地,不自虑也;辩虽雕万物,不自说也;能虽穷海内,不自为也。天不产而万物化,地不长而万物育,帝王无为而天下功。故曰莫神于天,莫富于地,莫大于帝王。故曰帝王之德配天地。此乘天地,驰万物,而用人群之道也。
【解释】夫帝王之德,以天地为宗,以道德为主,以无为为常。帝王之德,应当效法天地,以天地为宗。天地有什么德性呢?天覆地载,上天遮蔽万物,不会有所遗漏,不会选择美的而淘汰丑的。大地承载万物,厚德载物,不管脏的,干净的都同样接受。帝王之德,以道德为主。以道为主,不失去道。前面讲了,如果明此道,就可以内圣外王。帝王之德,以德为主,德为本来的德性。帝王须发明自己本有明德,而后明明德于天下。帝王之德,以无为为常。帝王之德,尚无为;贤臣之德,尚有为而积极做事。
无为也,则用天下而有余。天子无为而治理天下,不会扰乱天下人心,由于无为少欲,则取之于天下就少,天下财货就有余。
有为也,则为天下用而不足。如果有为而治理天下,动用民力太多,则取用天下太过,而财货不足。
故古之人贵夫无为也。所以古人治国,贵在于无为。古人治身,也贵在于无为。
上无为也,下亦无为也,是下与上同德,下与上同德则不臣。前面庄子讲过,君有君道,臣有臣道。君道尚无为,臣道尚有为。无为和有为互为阴阳。君道和臣道互为阴阳,如同太阳和地球。以太阳为参照系,太阳无为而不动,而地球有为而转动。如果太阳和地球都无为不动,如何能生化万物呢?如果上下都是无为,臣子也是无为,上下属于同德,可是上下同德,臣子就有了不臣之心了。臣子是尚有为的,要安心去做事的,而不是安于中宫的。
下有为也,上亦有为也,是上与下同道,上与下同道则不主。同样的道理,下位有为,而上位也是有为,如此上下就同道了。如此完全相同,上下同道,臣子阻挡了君道,君主就不是真正的主人了。在上的应当无为,不要管太细,代替了臣子的功劳。
上必无为而用天下,下必有为为天下用,此不易之道也。在上位的必定要无为而使用天下,协调天下万民,使得各归其所。下位的臣子必定要有为,而被天下所用。虽然说无为,并非完全不管,而是安排百官各司其职,选贤任能。管为有为,不管为无为。计划为有为,而市场为无为。管和不管有一定的比例关系,如同八卦一样,互为阴阳。如果百姓人人都回归了本性,可以不管,各自自觉,如此可以完全无为而治。如果人人都没有回归于本性,如此还是需要德治和法治并重,无为和有为并重。
故古之王天下者,知虽落天地,不自虑也。所以,古的天子治理天下,虽然有大智慧,能够包罗天地万物,而不会自己思虑过多,而是无为而治。落,包罗。
辩虽雕万物,不自说也。古代天子通达于道,能够辩才无碍,虽然能够巧妙地雕琢万物,粉饰说辞,然而不会自己去多言。正所谓大智若愚,大辩若讷。
能虽穷海内,不自为也。古代天子虽然才能穷竭海内,无所不能,但是不会自己去有为。秦武王力大无穷,然而亲自有为,举重鼎而被压死。如此就失去了君道。
天不产而万物化,地不长而万物育,帝王无为而天下功。上天并不会自己生产,只是恩泽雨露,而万物自然生化。大地虽然并不有意生育万物,而万物自然生育,牛吃草而生育小牛。帝王无为而不会刻意治理天下,而天下归于大治,而不会居功自傲。
故曰莫神于天,莫富于地,莫大于帝王。所以说,没有比上天更为神灵的,更令人敬畏的;没有富过于地的,大地富有万物众生,然而不据为己有;天底下没有权力大过帝王的,但是帝王无为而治,似乎并无半点功劳。尧帝时,有位老农唱道,帝力于我何加焉。老农只是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,并无感觉到帝王的功劳。帝王不自大,故而能成其大。
故曰帝王之德配天地。所以说,帝王之德,配于天地。这是真正的上天之子。
此乘天地,驰万物,而用人群之道也。天子已经得道,以天地万物为一体。修道虽然富有神通,然而不能显示神通。圣人乘天地而神游,无为而引导驱驰万物,无为而役使人群。天子如同牧羊人,羊群无知无虑,只要被牧羊人所引导就自然生长。
5.本在于上
【原文】本在于上,末在于下;要在于主,详在于臣。三军五兵之运,德之末也;赏罚利害,五刑之辟,教之末也;礼法度数,形名比详,治之末也;钟鼓之音,羽旄之容,乐之末也;哭泣衰绖,隆杀之服,哀之末也。此五末者,须精神之运,心术之动,然后从之者也。
【解释】本在于上,末在于下。君道为本,尚无为,在于上,上达于道;臣道为末,尚有为,在于下,下通于器。形而上者谓之道,形而下者谓之器。
要在于主,详在于臣。其关键枢要在于主,在于君主;有为之法,详细莫过于臣下。
三军五兵之运,德之末也。三军指军队。五兵为五种兵器,弓、戈等。调动军队,运用兵器去作战,去讨伐叛乱,如此是德的末节了。用兵是最后一步了,这是消耗民力,有为而治了。用药如用兵,治身不能等到生病了才用药,而是要治未病。
赏罚利害,五刑之辟,教之末也。用赏罚治理天下,赏为利,而罚为害;动用刑罚和礼法治理天下,这是教化的末节了。如果不教而诛杀,这是教化的衰落的。
礼法度数,形名比详,治之末也。礼,礼仪;法,法令;度,计量的标准;数,计算的术数。礼法这些事情,形名繁多,比周详细,这是治理的末节。《道德经》中讲,法令滋彰,盗贼多有。
钟鼓之音,羽旄之容,乐之末也。羽旄,泛指舞蹈之容,俯仰进退之容。钟鼓的乐音,舞蹈之容,这是乐的末节。乐之本为大声,为雅正的音乐。
哭泣衰绖,隆杀之服,哀之末也。衰,通缞,丧服,用粗麻布做成。绖,麻布做的丧带。隆杀之服,古代丧服,按照与死者的亲疏关系分为不同差别。在治丧方面,哀伤而哭泣,穿着麻布做的丧服,系着丧带;按照亲疏不同,丧服有所差别,如此治丧,这是哀伤之末。制定这么多规矩,哀伤并非发自内心,这是哀悼的末节了。子夏的儿子死去了,子夏因此哭瞎了眼睛。孔子批评子夏,哀伤要有度。孔子参加完丧礼,当天是不会歌唱了。孔子的儿子死去的时候,孔子哀伤也是适度的。
此五末者,须精神之运,心术之动,然后从之者也。为什么说这些是末呢?这是需要发自内心,发自精神。需要心术动,而德、教、治、乐和哀随之就可以了。如果哀不发自内心,而是纯是按照礼法,并非真哀。
6.大道之序
【原文】末学者,古人有之,而非所以先也。君先而臣从,父先而子从,兄先而弟从,长先而少从,男先而女从,夫先而妇从。夫尊卑先后,天地之行也,故圣人取象焉。天尊地卑,神明之位也;春夏先,秋冬后,四时之序也。万物化作,萌区有状,盛衰之杀,变化之流也。夫天地至神,而有尊卑先后之序,而况人道乎!宗庙尚亲,朝廷尚尊,乡党尚齿,行事尚贤,大道之序也。语道而非其序者,非其道也;语道而非其道者,安取道!
【解释】末学者,古人有之,而非所以先也。所谓末学,前面所说的五者,古人也曾经有过,而不能以之为先。
君先而臣从,父先而子从,兄先而弟从,长先而少从,男先而女从,夫先而妇从。应当以什么为先呢?以本为先,末随而从之。君主为先,而臣下从之。如果君主崇尚末学,而臣下从之,天下就乱了。正所谓上梁不正,下梁歪。以父为先,而子从之。以兄为先,而弟从之。以长辈为先,而年少的从之。以男为先,而女从之。以丈夫为先,而妻子从之。也许有人会跳出来说,这是封建残余了,特别是女性。然而君有君道,臣有臣道;夫有夫道,妻有妻道。夫为阳,有为而动主外;妻为阴,无为处静而主内。如果反过来,先后本末颠倒了,家庭幸福的根基就动摇了。
夫尊卑先后,天地之行也,故圣人取象焉。天尊为先,地卑微后,这是天地运行的自然之理,所以圣人效法于此。本来并无尊卑,只是分工不同罢了。
天尊地卑,神明之位也。天尊地卑,各有各的位,如果尊卑颠倒,就会乱了。这是符合于自然的定位。
春夏先,秋冬后,四时之序也。春夏为先,而秋冬为后,这是一年四时的顺序。先后不可颠倒。春生、夏长、秋收和冬藏。如果春天不生,夏天不长,夏天该热不热,冬天该冷不冷,如此四时顺序就乱了,万物就会紊乱了,人就会生病了。
万物化作,萌区有状,盛衰之杀,变化之流也。万物发育生长,萌芽而有所区分,形状各异。手掌长出五指,五指形态长短各异;华山分为五峰,高矮形态各有不同。顺四时而有盛衰,春夏生长,而秋冬杀藏。这是天地之气自然流动的结果。社稷有一定的气数,有一定的盛衰的顺序。身体也有一定的气数,有盛衰的顺序。
夫天地至神,而有尊卑先后之序,而况人道乎!天地这样的至神,都有尊卑先后的顺序,更何况在于人道呢!如果不区分尊卑先后,天下就乱了。田常窃国而为君,天下人心浮动,个个都想当天子,如此天下大乱。庄子这里也讲儒家的尊卑次序,所以并非完全反对儒家的。庄子前面为了使得世人明心见性,不得已而非议仁义。
宗庙尚亲,朝廷尚尊,乡党尚齿,行事尚贤,大道之序也。在宗庙里崇尚亲近的人,在朝廷崇尚最贵的爵位,乡里尊重年龄大的人,为人做事崇尚贤德的人,这是符合大道的顺序。人道也该效法天地。
语道而非其序者,非其道也。如果谈论大道,不效法天地,不尊天地,不尊贤德的人,并非符合于语道。论道以正音为先,而以杂音为后。如果先后乱了,以杨朱、墨子之徒为先,如此天下就乱了。
语道而非其道者,安取道!如果谈论大道,本身都不符合于道,如何能够得到道呢!文以载道,如果文以浮华为主,而不是指明大道,如何能够指引世人得道呢!
7.明大道者
【原文】是故古之明大道者,先明天而道德次之,道德已明而仁义次之,仁义已明而分守次之,分守已明而形名次之,形名已明而因任次之,因任已明而原省次之,原省已明而是非次之,是非已明而赏罚次之,赏罚已明而愚知处宜,贵贱履位,仁贤不肖袭情。必分其能,必由其名。以此事上,以此畜下,以此治物,以此修身,知谋不用,必归其天。此之谓太平,治之至也。
【解释】是故古之明大道者,先明天而道德次之。所以,古代明道的人,先要明于天道而道德次之。道的大源头是天。如果不能明天,不能知天,就不能明道德。
道德已明而仁义次之,仁义已明而分守次之。如果已明道德,而仁义就次之。仁义只不过是道德的绪余而已。大道衰,有仁义。如果仁义已经明达了,而职守次之。只有安排好职守,也就是要确定好岗位,需要哪些职务和官员才能更好地施行仁义。
分守已明而形名次之,形名已明而因任次之。职守已经分明了,也就是岗位已经明确了,其次就到事物的形体和名称了,把要管理得事物装进岗位。岗位对应于管理的事物。具体岗位要管理的事物确定以后,就要因材任用了。现代企业管理有个理念,也是相通的:因事定岗,因岗定人。形体和名称对应于事物;职分和官守,也就是职守对应于岗位;接下来因材任用对应于定人,也就是人岗匹配。所谓的形体和名称,比如对人的管理,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形体,长相;并有不同的名称。名称和形体必须要对应上,否则就乱了。由于我们习惯了,就会直接把名称等同于具体的形体本身了。其实形体是形体,名称是名称。形体和名称是一国具体要管理的事物。因为要管理这些事物,所以要设置岗位,也就是职守。
因任已明而原省次之,原省已明而是非次之。有特定才德的人安放在适合的职守上,已经明确了,还需要省察功过。省察功过已经分明了,其次就是是非了。有功则是,有过则非。省察功过首要的是自省,明辨是非。省察功过只是结果而已,不能完全以结果导向。如果已经尽力,并不是贪赃枉法等刻意人为所致,就要从轻发落。所以还要明辨是非,不要冤枉好的臣子。让臣子放心大胆,撸起袖子加油干。
是非已明而赏罚次之,赏罚已明而愚知处宜。如果能够是非分明,不被欺瞒,而用赏罚。是则赏赐,非则惩罚。赏罚分明了,愚痴和聪明的人都处于适宜的位子了。
贵贱履位,仁贤不肖袭情。贵贱存乎位,所谓的贵贱只是在于位子,并不是人有贵贱之分。人人的德性本来都是平等的,每个人都有光明的德性。明道的人处于贵位,不明道的人处于卑位。仁贤和不肖的人,因其实情不同而各自任用。
必分其能,必由其名。必然要区分不同人的才德和能力。必然要使得名副其实。
以此事上,以此畜下,以此治物,以此修身。以这样的准则来侍奉君主,以此来治国安民,以此来治理世间万物,以此来修身。前面讲的是如何治国,而也可以用在修身。修身首先要明道德,而其次是仁义。修身也需要明是非,如果错了就改,对了就肯定。
知谋不用,必归其天。智谋和思虑不费心使用了,只是归于天道自然罢了。
此之谓太平,治之至也。如果能够如此,就能够天下太平了,这是天下大治到了极点了。庄子讲古代明大道者如何治理天下。庄子并非完全否定儒家的学说的。
8.有形有名
【原文】故书曰:“有形有名。”形名者,古人有之,而非所以先也。古之语大道者,五变而形名可举,九变而赏罚可言也。骤而语形名,不知其本也;骤而语赏罚,不知其始也。倒道而言,迕道而说者,人之所治也,安能治人!骤而语形名赏罚,此有知治之具,非知治之道;可用于天下,不足以用天下。此之谓辩士,一曲之人也。礼法数度,形名比详,古人有之。此下之所以事上,非上之所以畜下也。
【解释】故书曰:“有形有名。”万物都有形体和名称,名称要对应于形体。
形名者,古人有之,而非所以先也。所谓的形体和名称,自古就有了,而并非一开始就以形体和名称为先的。以道德为先。如果现在一开始就提形体和名称,世人就会以为这个就是万物的本源了。
古之语大道者,五变而形名可举,九变而赏罚可言也。古代谈论大道的人,要五次变化而才能列举到形体和名称,要九次变化而才能谈到赏罚。我们可以仔细看前面的顺序,可以知道刚好是这么多次的变化。道德衰微,世风日下,逐步的向下流才有了形名和赏罚。
骤而语形名,不知其本也。如果突然地说形体和名称,就不知根本是什么了。我们仔细想想,现在突然地提语言文字,而完全不知道大道为什么,根本未什么了。语言文字也属于形体和名称之类。我们已经习惯于把语言文字等同于万物的实相本身了。所以需要打破形体和名称这个相,离这个相。外离相即禅,内不乱即定。如果能够打破形体和名称的束缚,就知道根本了,就明道了。这实属不易啊!
骤而语赏罚,不知其始也。如果突然说赏罚,就不知道开始是什么,不知道大道的纲纪是什么了。
倒道而言,迕道而说者,人之所治也,安能治人!颠倒先后顺序而言说大道,忤逆大道而论说的人,应该要让明道的人去治理他们,如何能够治理世人呢!如果用这样的人来治理天下,就会扰乱世人的心了。
骤而语形名赏罚,此有知治之具,非知治之道。明道的人治理天下,有个本末的次序,而不会突然提到形体、名称和赏罚。如果突然提到这些,这只是知道治理天下详细的细节和办法,然而并非明白治国之道。
可用于天下,不足以用天下。这样的人只能被天下所用,而不足以用天下。只有明道的人才能用天下。
此之谓辩士,一曲之人也。这样的人只能称之为善辩的人,只是有所偏曲的人。正所谓直心是道场,如果内心险曲,如何能够明道呢?
礼法数度,形名比详,古人有之。礼仪、法令、术数和计量,形体合名称这些东西比周详细,古人本来也有这些东西。然而虽然用这些东西,但是还是明道,不会被这些细节所束缚,不会折本而逐末。
此下之所以事上,非上之所以畜下也。这就是为什么说,居于下位的是要侍奉上位的。上位为道德,而形体、名称和赏罚,这些都是出于下位的。下位应当为上位所用。并非上位畜养下位,下位只是多余的小指头罢了。明道的人可以用赏罚,但是不拘泥于赏罚。
9.天地而已
【原文】昔者舜问于尧曰:“天王之用心何如?”尧曰:“吾不敖无告,不废穷民,苦死者,嘉孺子而哀妇人,此吾所以用心已。”舜曰:“美则美矣,而未大也。”尧曰:“然则何如?”舜曰:“天德而出宁,日月照而四时行,若昼夜之有经,云行而雨施矣。”尧曰:“胶胶扰扰乎!子,天之合也;我,人之合也。”夫天地者,古之所大也,而黄帝尧舜之所共美也。故古之王天下者,奚为哉?天地而已矣。
【解释】昔日舜问尧帝道:“圣明的天子,你治理天下用心是怎么样的呢?”
尧帝说道:“我不会傲慢地对待有苦而无处述说的人,我会关心鳏寡孤独的人;不会抛弃穷苦的黎民百姓;哀怜不幸的死者;喜爱小孩而怜悯妇女。这就是我的用心。”
舜听了就说道:“这样做几乎是尽善尽美了,然而似乎还没有到极点,未能称之为大。”
尧帝听了就问道:“你所说的大是什么呢?该怎么做呢?”
舜回答道:“天子之德顺承上天之德,出心用于治理天下的时候,内心保持宁静无为。就像日月照耀,四时运行那样有秩序;如同昼夜更替那样有规律;如同云行而雨施那样自然。”
尧帝听了就说道:“我可真是有为扰乱多事啊!你是上合于天德的;而我,只是合于人道罢了。”胶胶扰扰,扰乱的样子。尧帝如此自谦,实属难得。
自古以来,都以天地为大,而黄帝、尧舜都以天地之德为尽善尽美。天覆地载,大地厚德载物,天子应当效法天地,无为而治理天下。
所以说,古代的天子,不会有为治理天下,有什么刻意的作为呢?
只是效法天地而已。
10.孔子藏书
【原文】孔子西藏书于周室。子路谋曰:“由闻周之征藏史有老聃者,免而归居,夫子欲藏书,则试往因焉。”孔子曰:“善。”往见老聃,而老聃不许,于是繙十二经以说。老聃中其说,曰:“大谩,愿闻其要。”孔子曰:“要在仁义。”老聃曰:“请问,仁义,人之性邪?”孔子曰:“然。君子不仁则不成,不义则不生。仁义,真人之性也,又将奚为矣?”老聃曰:“请问,何谓仁义?”孔子曰:“中心物恺,兼爱无私,此仁义之情也。”老聃曰:“意,几乎后言!夫兼爱,不亦迂乎!无私焉,乃私也。夫子若欲使天下无失其牧乎?则天地固有常矣,日月固有明矣,星辰固有列矣,禽兽固有群矣,树木固有立矣。夫子亦放德而行,循道而趋,已至矣;又何偈偈乎揭仁义,若击鼓而求亡子焉?意,夫子乱人之性也!”
【解释】孔子西行要去把自己所修的书藏于周王室的书库。由于孔子看到周朝衰微,所以想把自己的书贡献出去,期望明君用它来治理天下。
孔子的弟子子路谋议道:“仲由我听闻周王室有个专门掌管府藏古籍的官员,名字叫老聃,也就是老子。他辞掉了官职而归隐闲居了,先生你想要藏书,何不试着去找找他呢。”孔子听了回答道:“这个建议很好。”我们看看两位不世出的高人如何论道的。
孔子就去拜见老子,而老子不同意放进藏书库。于是孔子就反复以十二经的重要性来申述,试图说服老子。繙,反复申述。
老子还没有听他完全说完,说了一半就打断孔子了。老子说道:“你讲得太繁冗了,我想听其关键要点。”高手过招,看老子如何教导孔子的。
孔子听了就说道:“要点在于仁义。”庄子在前面已经说了,仁义只是多余的小手指。庄子发明老子的学说,看老子如何说的。
老子听了反问道:“请问你,仁义,这是人的本性吗?”老子所问直指人心,见性成道。
孔子回答道:“是的。君子如果不仁,就不能成全其天性。如果不义,就不能发扬其生气。仁义,这是真人的本性。除了仁义,还有什么是人的本性呢?”按照对话看来,孔子此时还未明心见性,也就是还未得道。孔子到了五十,痴迷于《易经》,有了韦编三绝的故事。那时,孔子已经得道了。
老子听了就再问道:“请问,什么是仁义呢?”
孔子回答道:“心中与万物和乐,兼爱天地万物,所有的百姓,如此无私,这是仁义之情。”中心,心中。物恺,与万物和乐。
老子听了说道:“噫,几乎近于落后之言,讲得太过于浅薄了!你所讲的有意的兼爱,不显得过于迂腐吗!你所讲的无私,实际上是有私心的。”虽然讲兼爱于人,只是想别人也如此爱自己,这是很自私的,哪有什么公心可言呢?孔子听了估计眼睛会瞪得圆圆的了,跟自己所想的完全不同。且听听老子如何教导的,如此难得的机会。
老子又说道:“先生你不是想使得天下都不失去其养吗?”牧,养。幼有所养,老有所依。百姓能够有所依归,不会受战争动乱,颠沛流离之苦。老子也知晓孔子是发了大心的。
老子又说道:“天地本来就有运行有常,日月轮回分毫不差。日月本来就有明,只是被乌云遮蔽了而已,就有明暗,本来是无明暗的。心如日月,只是被物欲的乌云遮蔽罢了。星辰本来就有固定的排列,如北斗七星。禽兽本来就成群结队,如狼群。树木本来就立于天地之间。”为了能够阐明言外之意,也把一些理解放在引号里面了。
老子又说道:“先生你也可以仿效天地之德而行,循着大道而走就可以了,也就可以到达自性家园了。”放,仿效。前面讲天地之德,只要效法天地就可以了。
老子又说道:“你又何必费心劳力地去高举仁义的旗帜,如同敲锣打鼓寻求逃亡的人呢?”如此找人如何能够找得到呢?如此寻找大道之乡如何能找得到呢?
老子又说道:“噫,先生你只是在扰乱世人的本性罢了!”
11.漠然不应
【原文】士成绮见老子而问曰:“吾闻夫子圣人也,吾固不辞远道而来愿见,百舍重趼而不敢息。今吾观子,非圣人也。鼠壤而余蔬,而弃妹之者,不仁也!生熟不尽于前,而积敛无崖。”老子漠然不应。
【解释】士成绮去拜见老子,他说道:“听闻先生你是圣人,所以我不辞辛劳,远道而来但愿求见你一面。我赶了上百日的路,日夜兼程地走,脚底板都起老茧了,也不敢休息片刻。”百舍,形容路途遥远,赶了上百日的路。重趼,很厚的脚茧。
他又说道:“可是现在我看你呀,并非圣人。”圣人看似凡人,所以有此感觉。老子在《道德经》中描述了古代善为道的人是如何的。和光同尘,呼之以牛以牛应之,呼之以马以马应之。
他又说道:“老鼠打洞挖出来的土壤,里面可能会有少许的剩余粮食,都不会轻易丢弃;而你却不懂得爱惜财物,节俭一些,抛弃到了暗昧之处,这是不仁!如同把上好的木头雕刻出酒樽,而碎末随便就丢到了暗昧的水沟里。”
他又说道:“不管是生的还是熟的食物,财货你都取之不尽了,而还在积累收敛财物,贪得无厌。”老子听了,态度淡漠,没有什么反应。
12.吾服恒服
【原文】士成绮明日复见,曰:“昔者吾有刺于子,今吾心正卻矣,何故也?”老子曰:“夫巧知神圣之人,吾自以为脱焉。昔者子呼我牛也而谓之牛,呼我马也而谓之马。苟有其实,人与之名而弗受,再受其殃。吾服也恒服,吾非以服有服。”士成绮雁行避影,履行遂进而问,“修身若何?”老子曰:“而容崖然,而目冲然,而颡頯然,而口阚然,而状义然,似系马而止也。动而持,发也机,察而审,知巧而睹于泰,凡以为不信。边竟有人焉,其名为窃。”
【解释】士成绮第二天又去见老子。这次看他能说些什么呢,他说道:“之前我讥刺于你,今天我觉得心里很不舒服,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了?”
老子回答道:“对于那些玩弄智巧的所谓神圣的人,我自认为不及的。”脱是不及。老子不屑于玩弄智巧。
老子又说道:“之前你呼我以牛,我就应之以牛;呼我以马,我就应之以马。”这里又跟老子圣人默契了一把,前面刚写完那一句,这里庄子就写出来了。
老子又说道:“假如我真的有牛之实,马之实,如果世人强加个名称给我,可是我如果不去接受的话,就还会受到伤害,还会遭殃的。”如果世人说我的是非,如果我还不接受的话,还会遭殃的。正所谓,打我的左脸,如果不承受,别人还会打我的右脸,干脆把右脸也转过去让别人打了。其实,并非消极态度,而是讲大道之理。为什么呢?要伤害修道的人,也很容易,只需要激怒对方,就可以了。大火烧坏功德林了。一怒就会扰乱本来宁静的心了。
老子又说道:“我已经无为而恢复了自性本心,如此可以称之为恒服。恒服,同于恒复,可以说已经恢复了真常本性了。已经恢复本性就不会受外事外物的影响了。我并非驯服心性而使得心性顺服,而是恢复了本来德性而已。”心性如同牛性一样,硬压着喝水是不会顺服的,只有口渴了才会喝水。心性不会像马性,马是火烈的性子,拍打它会奔跑到死,不会停息。心性如同驴脾气,越抽打它,它就越不动,不会驯服。如何降服其心呢?无为而安心。提念头而安心。如果能够恢复本性,外事外物再难污染本心了,不再有嗔恨心了。《道德经》中讲,治人事天,莫若啬。夫唯啬,是谓早服;早服谓之重积德。如果能够重积德,就能够早日恢复本来德性。
士成绮听了以后,感觉到极其惭愧。侧着身体,斜着行走,避开老子的足迹。他对老子恭敬万分了。来不及脱掉足履,就走上席子去,再问道:“如何修身呢?”
老子回答道:“你的容貌傲岸,很傲慢的样子;你的眼睛突出,恨不得看得清楚的样子;你的头和前额看似很孤傲;嘴巴虚张着,似乎很着急要说什么;形体长得很高大;似乎把马给系住了,虽然你的身体在这里,可是你的心却不能止息,心猿意马的样子。”阚然,嘴巴虚张的样子,似乎着急,想说话。这个人的相貌长得似乎有点着急了。
老子又说道:“动而有点矜持;喜怒哀乐已发,就想命中目标,目的性特别强,机心特别强;很注意观察周围,而且很详审;自恃有智巧而骄傲的样子。”
老子又说道:“我列举了凡此种种,可以看出你这个人不太信实。在边境上有一些窥视情报的人,称之为窃贼。你就像是这样的人。”老子观人,入木三分。曾国藩有部看面相的书《冰鉴》。老子说了这些,如果此人能够改掉这些毛病,就是修身了。
13.于大无终
【原文】夫子曰:“夫道,于大不终,于小不遗,故万物备。广广乎其无不容也,渊乎其不可测也。形德仁义,神之末也,非至人孰能定之!夫至人有世,不亦大乎,而不足以为之累;天下奋棅而不与之偕;审乎无假而不与利迁;极物之真,能守其本。故外天地,遗万物,而神未尝有所困也。通乎道,合乎德,退仁义,宾礼乐,至人之心有所定矣!”
【解释】老子说道:“大道,对于大,没有终点,至大无外;对于小,不会有所遗漏,至小无内。所以说,万物都是完备的,都有大道的形迹。”
老子又说道:“大道广大无边,无所不包容;大道渊深寂静,不可测度。”广广,广大的样子。
老子又说道:“刑罚、赏赐和仁义,这些只不过是精神的细枝末节罢了,如果不是至德的圣人,又有谁能够认定为末事呢!”形德,形为刑罚,德这里指赏赐。前面孔子认为仁义为人的本性,而不是末节。孔子这样的圣人还如此,更何况是普通人呢。
老子又说道:“所以说至德的人有天下,不是称之为大吗!道大,王也大。至德的圣人不以有天下而觉得是负累,而是无为而天下大治罢了。”
老子又说道:“天下的人都奋起为了争夺权柄,而至德的人不屑于与他们为伍。”棅,通柄,权柄。
老子又说道:“至德的人能够认清真假,认清是妄是真,不会随着名利的东西迁改本来的德性。”
老子又说道:“至德的人能够穷极万物的本真,而又能够守住大道这个根本。”如何能穷天地万物之理呢?古人教我们格物致知。然而格物并非一物一物去格,而是反求诸己,格心就可以穷尽万物之理了,就会穷极万物的本真了。至德的人在格物的时候,不会失去大道这个根本。
老子又说道:“所以能够跳出天地之外,跳出三界之外,遗忘万物,而精神未尝被什么困住。”有形的束缚最容易解,无形的束缚最难解脱。世人被无形的业障所束缚,所困住,而完全不知道,不能觉悟,真实可悲啊!
老子又说道:“如果能够上通达于天道,中合于至德,排除仁义,摒弃礼乐,如此至德的人心就安定了,就不会担心扰乱世人的心了!”
14.知者不言
【原文】世之所贵道者,书也。书不过语,语有贵也。语之所贵者意也,意有所随。意之所随者,不可言传也,而世因贵言传书。世虽贵之,我犹不足贵也,为其贵非其贵也。故视而可见者,形与色也;听而可闻者,名与声也。悲夫,世人以形色名声为足以得彼之情!夫形色名声,果不足以得彼之情,则知者不言,言者不知,而世岂识之哉?
【解释】世之所贵道者,书也。世上所认为最珍贵的莫过于道了,而道却是写在书本里的。正所谓文以载道