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一章 至乐
第十一章 至乐
1.为形亦愚
【原文】天下有至乐无有哉?有可以活身者无有哉?今奚为奚据?奚避奚处?奚就奚去?奚乐奚恶?
夫天下之所尊者,富贵寿善也;所乐者,身安厚味美服好色音声也;所下者,贫贱夭恶也;所苦者,身不得安逸,口不得厚味,形不得美服,目不得好色,耳不得音声;若不得者,则大忧以惧。其为形也亦愚哉。
【解释】天下有至乐无有哉?天下有无至乐存在呢?至乐是大乐,乐到了极致。喜伤心,怒伤肝。大喜并非大乐。人生四大喜事并非至乐。喜怒哀乐未发之中,也许就接近了至乐。然而这还不是,《心经》中所说的无上正等正觉,那个才是至乐。
有可以活身者无有哉?有无活身养命,长寿的方法呢?《黄帝内经》中留下了许多修身养性实际的方法。前面也讲了,需要性命双修。所谓修命,是打通经络,打通任督二脉,打通玄关,使得身体天人合一。所谓修性,是修心性,使得恢复本有良知,使得明心见性。
今奚为奚据?奚避奚处?奚就奚去?奚乐奚恶?现在应当做什么,又有什么依据呢?应当回避什么,又应当安处何处呢?应当趋就什么,又应当舍弃什么?应当喜爱什么,又应当厌恶什么呢?前面章节,庄子已经谈论许多了,这里反问引发大家思考。
夫天下之所尊者,富贵寿善也。天下所尊崇的,无非是富有、高贵、长寿和仁善美名。
所乐者,身安厚味美服好色音声也。天下所乐的,无非是身康体泰、居住舒适、山珍海味、漂亮的服饰、赏心悦目和美妙动听的音乐罢了。
所下者,贫贱夭恶也。天下所鄙视的,无非是贫困、卑贱、夭折和恶名。
所苦者,身不得安逸,口不得厚味,形不得美服,目不得好色,耳不得音声。天下所感到痛苦的,无非是身体不得安逸,嘴巴不能吃到美味,形体无法穿到美丽的服饰,眼睛看不到赏心悦目的东西,耳朵听不到美妙的音乐。
若不得者,则大忧以惧。如果得不到这些,就会担忧和焦虑。
其为形也亦愚哉。如此看待形体,可以说是愚痴了。世人不知养生真正的主人是谁。
2.足以活人
【原文】夫富者,苦身疾作,多积财而不得尽用,其为形也亦外矣。夫贵者,夜以继日,思虑善否,其为形也亦疏矣。人之生也,与忧俱生,寿者惛惛,久忧不死,何苦也!其为形也亦远矣。烈士为天下见善矣,未足以活身。吾未知善之诚善邪,诚不善邪?若以为善矣,不足活身;以为不善矣,足以活人。故曰:“忠谏不听,蹲循勿争。”故夫子胥争之以残其形,不争,名亦不成。诚有善无有哉?
【解释】夫富者,苦身疾作,多积财而不得尽用,其为形也亦外矣。富有的人,劳累身体而辛勤劳作,积累很多财物而不舍得享用,这样对待形体也太不重视了。这样看待形体也是很见外的做法了。
夫贵者,夜以继日,思虑善否,其为形也亦疏矣。高贵的人,夜以继日地劳心劳力,思虑焦虑仕途是否顺利,这对于形体而言也够疏远了。
人之生也,与忧俱生。人活在世上,终日与忧愁相伴。人总是离不开烦恼,心理活动停止不了。
寿者惛惛,久忧不死,何苦也!长寿的人也是昏聩糊涂的样子,经历很长时间的忧愁还没有死去,这是何苦呢!
其为形也亦远矣。这样对于形体也是疏远的做法的。
烈士为天下见善矣,未足以活身。烈士虽然得到天下的仁善之名,可是没有能够存活自己的身体。
吾未知善之诚善邪,诚不善邪?我不知道这种善事真的善,还是真的不善呢?
若以为善矣,不足活身。如果认为这是好的,可是却连自己的身体都无法存活。
以为不善矣,足以活人。如果认为是不好的,不去做烈士,却可以存活下来。
故曰:“忠谏不听,蹲循勿争。”所以说:“如果忠言劝谏君主,君主如若不采纳,就不要再据理力争了,应当知道不可为而退去。”蹲循,退却的样子。
故夫子胥争之以残其形,不争,名亦不成。所以说伍子胥劝谏而争,所以形体被残害。如果不争,忠孝之名就不足以成了。
诚有善无有哉?这其中果真有善,还是没有善呢?庄子分析得很有道理,乌龟与其死后被摆在庙堂里,不如在泥地里爬快活。
3.至乐无乐
【原文】今俗之所为与其所乐,吾又未知乐之果乐邪,果不乐邪?吾观夫俗之所乐,举群趣者,誙誙然如将不得已,而皆曰乐者,吾未之乐也,亦未之不乐也。果有乐无有哉?吾以无为诚乐矣,又俗之所大苦也。故曰:“至乐无乐,至誉无誉。”
【解释】今俗之所为与其所乐,吾又未知乐之果乐邪,果不乐邪?当今世俗所作所为和所乐的事,我不知这些乐果真是乐呢?还是果真不是乐呢?不如孔子弟子颜回安贫乐道快活吧。
吾观夫俗之所乐,举群趣者,誙誙然如将不得已,而皆曰乐者,吾未之乐也,亦未之不乐也。我观世俗所乐的事,世人熙熙攘攘,争先恐后地去追逐名利。追逐求乐的样子(誙誙然)似乎不得已一样,似乎自己无法控制,无法停止下来。对于世俗都说是乐的东西,我并不以为乐,但是也不以为不乐。庄子以为非乐,非不乐。
果有乐无有哉?世俗的这些乐事,果真有乐吗?果真没有乐吗?
吾以无为诚乐矣,又俗之所大苦也。对我来说,我以无为为乐,可是世俗的人却以为这是很大的苦。颜回一箪食一瓢饮,身居陋巷,世人以为这样是最大的苦了。世人都为颜回感到担忧,可是颜回还是不改其乐。
故曰:“至乐无乐,至誉无誉。”所以说:“至乐似乎是忘掉乐,至高的名誉是忘掉名誉。”至乐回归了喜怒哀乐未发之中,中就无乐也无悲。
4.无为定是非
【原文】天下是非果未可定也。虽然,无为可以定是非。至乐活身,唯无为几存。请尝试言之。天无为以之清,地无为以之宁,故两无为相合,万物皆化。芒乎芴乎,而无从出乎!芴乎芒乎,而无有象乎!万物职职,皆从无为殖。故曰天地无为也而无不为也,人也孰能得无为哉!
【解释】天下是非果未可定也。天下的是非果真是无法确定的。是非回归于一,喜怒哀乐也可以回归于未发之中。
虽然,无为可以定是非。虽然说是非未定,但是无为可以定是非。无为可以进入未发之中,是非定于一,定于道了。人无是非之心,就能处于静定了。
至乐活身,唯无为几存。至乐可以活身养命,只有无为可以达到至乐。无为是恬淡虚无,进入禅定。
请尝试言之。请让我尝试说说我的想法。
天无为以之清,地无为以之宁,故两无为相合,万物皆化。天正是由于无为,所以能够清虚;地正是由于无为,所以能够安宁。天地都是无为,天地相合,而万物就可以化育了。大地如果有为,如现在人很贪婪,去挖掘石油、天然气和煤。这些本来都是水中之真火,地球肾中的真阳,可是却被挖出来了。大地就不得安宁了,天也不再清澈了。人如果太过消耗肾中的真火,也会虚火浮越的。《道德经》中讲,天得一以清,地得一以宁。
芒乎芴乎,而无从出乎!恍恍惚惚,而不知万物从何处化育而出!
芴乎芒乎,而无有象乎!惚惚恍恍,而似乎没有万物的形象存在!一切有为法,如梦如幻,如露亦如电,如梦幻泡影,应作如是观。意在于月亮,月亮是一物。心和月亮的实相作用一瞬间,产生了月亮这一物。并非实际存在月亮的象。
万物职职,皆从无为殖。万物繁多,都是从无为中生出。正所谓万法唯心造。前面有关于大风吹大树的公案。大树有万种孔窍,大风吹大树有万种声音。这万种声音对应于万物。树欲静而风不止。大风对应于心,心处于无为,就会进入静定。心静定了,就相当于大风止息了,万籁寂静。万物繁多,皆出于心。
故曰天地无为也而无不为也,人也孰能得无为哉!所以说,天地无为而无不为,看似无为,可是却化育万物。世俗的人又有谁能够像天地那样做到无为呢!
5.庄子妻死
【原文】庄子妻死,惠子吊之,庄子则方箕踞鼓盆而歌。惠子曰:“与人居,长子、老、身死,不哭亦足矣,又鼓盆而歌,不亦甚乎!”
庄子曰:“不然。是其始死也,我独何能无概然!察其始而本无生;非徒无生也,而本无形;非徒无形也,而本无气。杂乎芒芴之间,变而有气,气变而有形,形变而有生。今又变而之死。是相与为春秋冬夏四时行也。人且偃然寝于巨室,而我噭噭然随而哭之,自以为不通乎命,故止也。”
【解释】庄子的妻子去世,惠施前来吊唁。庄子正在把两腿分开伸直而坐,坐姿极其不雅观。庄子一边叩击瓦罐,一边歌唱。
惠施看到就说道:“与妻子同居一室一辈子,她为你生儿育女,一起白头偕老,现在身死了,你不哀伤哭泣也就算了。可是你现在拿起瓦罐叩击,还在唱歌,你难道不觉得这样做太过分了嘛!”
庄子回答道:“不是这样的。她刚刚死去,我如何能够无动于衷呢?怎么能不感到悲伤呢!”
庄子又说道:“可是我明察其根本,她原本是无生的。从天地这个大熔炉而生,由地水火风四大和合而成。不仅仅本来无生,原本就是无形的,没有这个形体,没有这个臭皮囊。不仅仅是无有形体,而本来也是无气的,现在气尽身亡,也只是回归本然罢了。”
庄子又说道:“夹杂在恍惚变化之间,迷迷糊糊的自己都不清楚,就变成有气了,气再变而有形体,形体再变就有生命了。”佛法说,佛法难闻,人身难得。人这个身体是很难得的,也要珍惜。不仅仅人有气,社稷也有气数。不仅仅国可以中兴,人身可以中兴。
庄子又说道:“现在又变回去了,死去了。这就好像是春夏秋冬四时运行那样,这是很自然的事情。”春生夏长秋收冬藏,这是造化的规律。
庄子又说道:“死去的人已经安然仰卧在天地这个巨室之中,而我还在嚎啕痛哭。自以为不够通达于性命之理,所以就止住不哭了。”庄子一开始还是哭的,只是后来想明白了,就不哭了。
6.生者假借
【原文】支离叔与滑介叔观于冥伯之丘、昆仑之虚,黄帝之所休。俄而柳生其左肘,其意蹶蹶然恶之。支离叔曰:“子恶之乎?”滑介叔曰:“亡,子何恶!生者,假借也;假之而生生者,尘垢也。死生为昼夜。且吾与子观化而化及我,我又何恶焉!”
【解释】支离叔和滑介叔两个人在名字叫冥伯的山丘、在名字叫昆仑的旷野的地方游玩观赏。这两个地方据说是黄帝曾经休息过的地方。
过了一会滑介叔左肘长出了一个瘤子,他感到惊奇(蹶蹶然)而似乎厌恶的样子。
支离叔问道:“你厌恶它吗?”
滑介叔回答道:“不,我怎么会厌恶它呢!”
滑介叔又说道:“所谓生,只是假借的罢了。这个生身,只是暂时的罢了。这个瘤子,也只是假借的罢了。”古人讲借假修真。人本无我,我只是一个执着的概念罢了。佛家说是我执,对自我的执着。借着这个假身而修真的性命,修道得道。天地万物本来同为一体,暂时有这个人身,也不过是天地的物质组成罢了。
滑介叔又说道:“造化假借阴阳五行而生生不息,只是尘垢罢了。由尘垢而生,死去又回归于尘垢。”
滑介叔又说道:“死生如同昼夜变化那么平常罢了。”本来无白天无黑夜,只是日月轮回而有此假象罢了。
滑介叔又说道:“我本来和你一起同游至此,就是观造化的,而今化到了我身上了,我又有什么好厌恶的呢!”
7.叩问骷髅
【原文】庄子之楚,见空髑髅,髐然有形。撽以马捶,因而问之,曰:“夫子贪生失理,而为此乎?将子有亡国之事,斧钺之诛,而为此乎?将子有不善之行,愧遗父母妻子之丑,而为此乎?将子有冻馁之患而为此乎?将子之春秋故及此乎?”于是语卒,援髑髅,枕而卧。
【解释】庄子往楚国去,见到一个空的骷髅(髑髅)头骨。看样子那个死人头骨空枯的样子(髐然)。庄子用马鞭子从旁边敲击(撽)它。
庄子问头骨道:“先生是因为贪欲求生,失去天理,而遭受厄运而死去的吧?”
庄子又说道:“你是否经历了亡国大事,斧钺的刑罚诛杀,而至于此吧?”亡国之君大多死于非命。
庄子又说道:“你是否做了违法的恶事,自己死去了,还把耻辱留给了父母妻子,而至于此吗?”
庄子又说道:“你是否遭受了寒冷饥饿的困苦,以至于此呢?”
庄子又说道:“你是否享尽天年,以至于此吗?”
于是庄子说完这些话,就拉过骷髅,当成枕头躺下睡着了。庄子可真是大胆。
8.骷髅见梦
【原文】夜半,髑髅见梦曰:“子之谈者似辩士。视子所言,皆生人之累也,死则无此矣。子欲闻死之说乎?”庄子曰:“然。”髑髅曰:“死,无君于上,无臣于下;亦无四时之事,从然以天地为春秋,虽南面王乐,不能过也。”庄子不信,曰:“吾使司命复生子形,为子骨肉肌肤,反子父母妻子闾里知识,子欲之乎?”髑髅深矉蹙頞:“吾安能弃南面王乐而复为人间之劳乎!”
【解释】睡到半夜,骷髅托梦给庄子。
骷髅对庄子说道:“你刚才的谈论似乎是善辩之士。看你刚才所说的话,都是生活在世上的人所系累的,死了就没有这些负累了。你想听听关于死的道理吗?”
庄子回答道:“当然愿意的。”
骷髅又说道:“死去了,没有君主在我之上,没有大臣在我之下。”没有君主在上,就不会伴君如伴虎,不会战战兢兢。韩信功高盖主,整个家族被诛杀。君主也有忧患,田常杀死君主取而代之。
骷髅又说道:“也没有四时变化之事,也无世态炎凉,纵然以天地长久为寿,再加上南面称王,不过如此的。”
庄子听了不信,说道:“我让主管生命之神恢复你的生命,恢复你的形体,让你长出骨头、肌肉和皮肤。归还你的父母、妻子、孩子、邻里(闾里)和相知好友(知识)。你愿意吗?”
骷髅紧皱眉头(深矉),紧缩着鼻梁(蹙頞),一副愁苦的样子。
骷髅说道:“我怎么舍得放弃南面称王的快乐,而再回去人间受劳苦呢!”虽然这则寓言说死之乐,但是归根结底要在活的时候成就。在活的时候,致良知,恢复自己的自性本心。庄子并非告诉世人轻生,而是要珍惜生的机会,否则庄子也不会说想当乌龟在泥地里爬了。
9.颜回之齐
【原文】颜渊东之齐,孔子有忧色。子贡下席而问曰:“小子敢问,回东之齐,夫子有忧色,何邪?”
孔子曰:“善哉汝问!昔者管子有言,丘甚善之,曰:‘褚小者不可以怀大,绠短者不可以汲深’。夫若是者,以为命有所成而形有所适也,夫不可损益。吾恐回与齐侯言尧舜黄帝之道,而重以燧人神农之言。彼将内求于己而不得,不得则惑,人惑则死。”
【解释】颜回向东去齐国,孔子面带忧色。
子贡离开坐席问道:“子贡我斗胆提问,颜回此次往东去齐国,先生你面带忧色,这是为何呢?”
孔子回答道:“善哉,你能够问这个问题!昔日管仲曾经说过一句话,孔丘我觉得很有道理。”
孔子又说道:“管仲曾经说过:‘小布袋(褚)不能装大的东西,短的绳子(绠短)不能汲取深的井水’。”
孔子又说道:“如此说来,人各有命,形体有长短大小差异,各有各的适宜,不可以增加,也不可以减少。”癞蛤蟆的脖子不能长得像长颈鹿那样长,长颈鹿的脖子也不能像鸭子脖子那么短。
孔子又说道:“我恐怕颜回会跟齐候说尧舜、黄帝的治国之道,而推崇燧人氏、神农氏的言教。”
孔子又说道:“齐候就会向内扪心自问,自求于己,可是必定找不到的。齐候找不到自己的自性本心。与古代贤德明君对比,自残形愧。不得本心则会感到迷惑,感到迷惑则颜回就危险了。必定不会相信颜回所说。”
10.名止于实
【原文】“且女独不闻邪?昔者海鸟止于鲁郊,鲁侯御而觞之于庙,奏九韶以为乐,具太牢以为膳。鸟乃眩视忧悲,不敢食一脔,不敢饮一杯,三日而死。此以己养养鸟也,非以鸟养养鸟也。夫以鸟养养鸟者,宜栖之深林,游之坛陆,浮之江湖,食之鲉,随行列而止,委蛇而处。彼唯人言之恶闻,奚以夫譊譊为乎!咸池九韶之乐,张之洞庭之野,鸟闻之而飞,兽闻之而走,鱼闻之而下入,人卒闻之,相与还而观之。鱼处水而生,人处水而死,彼必相与异,其好恶故异也。故先圣不一其能,不同其事。名止于实,义设于适,是之谓条达而福持。”
【解释】孔子又说道:“你难道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一个故事吗?昔日有一只海鸟飞到鲁国的郊区歇息,鲁候为了迎接它,在宗庙里请它饮酒,奏舜帝是雅正音乐《九韶》,准备了帝王祭祀用的太牢(牛、羊、猪等美食)为膳食。”
孔子又说道:“海鸟看得眼睛都花了,很忧虑悲伤,不敢吃一小片肉(脔),不敢饮一杯酒,三天后就死去了。这是在以养自己的方式来养鸟,并不是以养鸟的方式养鸟。”
孔子又说道:“所谓养鸟的方式养鸟,讲的是要让鸟栖息在深山密林之中,自由地游乐于河水中的绿洲,浮游于江湖之中,啄食水中的泥鳅和小鱼(鲉),随着鸟群的行列而起飞歇息,比如大雁会排成一字和人字。鸟儿从容自得(委蛇)地生活。”
孔子又说道:“海鸟连人说话的声音都不想听见,何况喧闹嘈杂(譊譊)的音乐呢!《咸池》、《九韶》这样雅正的音乐,在广阔的田野演奏,鸟听闻就要飞走,野兽听闻就要逃走,鱼儿听闻就要沉入水下,众人听闻就环绕围观欣赏。”
孔子又说道:“鱼儿在水里就能够生存,人在水里就会死去。他们的本性都是不相同的,所以好恶也是不同的。”
孔子又说道:“所以说先圣不强求其性情相同,不强求其能力相同,不强求其做同样的事情。”古代圣明的君主对于不同的人才分配不同的工作。
孔子又说道:“名相要与实相相符合,如果一味追求名誉,可是名不符实也就危险了;义理的设置也要适合于人们的习性,如果硬是把鱼放在陆地生存,这是不合适的。如此就可以条理通达,长久持有福报了。”如果名不符实,君主会因为盛名而安排艰难的任务,如果不能完成就危险了。小布袋装不了大东西,短的绳子不能汲取深井中的水。
11.未尝生死
【原文】列子行,食于道从,见百岁髑髅,攓蓬而指之曰:“唯予与汝知而未尝死、未尝生也。若果养乎?予果欢乎?”
【解释】列子在路上行走,停在路边吃饭。他突然看见路边有个百年来的骷髅头骨(髑髅)。他拔掉(攓)骷髅头骨周围的蓬草。
列子指着骷髅头骨说道:“只有我和你知晓,你未尝死、未尝生的道理。你果真感到忧伤(养,通恙,忧伤)吗?我果真感到欢乐吗?”
列子已知晓无生无死的道理。天地如同一个大熔炉,世人只是偶得人身罢了。
12.出入于机
【原文】种有几,得水则为继,得水土之际则为鼃蠙之衣,生于陵屯则为陵舄,陵舄得郁栖则为乌足。乌足之根为蛴螬,其叶为胡蝶。胡蝶胥也化而为虫,生于灶下,其状若脱,其名为鸲掇。鸲掇千日为鸟,其名为干余骨。干余骨之沫为斯弥,斯弥为食醯。颐辂生乎食醯,黄軦生乎九猷,瞀芮生乎腐蠸。羊奚比乎不箰久竹生青宁;青宁生程,程生马,马生人,人又反入于机。万物皆出于机,皆入于机。
【解释】种有几,得水则为继。万物的种子中隐藏有大道的枢机,有无限的生机,得到水的滋润,就会长出细丝状生物。继,开始长出细丝状生物。
得水土之际则为鼃蠙之衣。得到水土,就会长出青苔(鼃蠙)。当然并不是说一种植物的种子可以生成别的东西,而是造化之机可以变出万物。
生于陵屯则为陵舄。如果长在丘陵高地(陵屯),就会长成车前草(陵舄)。
陵舄得郁栖则为乌足。车前草如果能够得到粪土(郁栖),就可以成长为乌足(一种草名)。
乌足之根为蛴螬,其叶为胡蝶。乌足的根变化成为土蚕(蛴螬),叶子变化为蝴蝶。
胡蝶胥也化而为虫。蝴蝶不久(胥也)就转化为小虫。
生于灶下,其状若脱,其名为鸲掇。蝴蝶的虫子生在炉灶下,其形状就好像是刚刚脱下的皮,起名叫鸲掇虫。
鸲掇千日为鸟,其名为干余骨。鸲掇虫过了一千天,就变化为鸟,其名字叫干余骨。
干余骨之沫为斯弥,斯弥为食醯。干余骨这种鸟的唾沫长出斯弥虫,斯弥虫又生出食醯虫(专门生长在酒醋中)。
颐辂生乎食醯。颐辂虫又从食醯虫转化而出。
黄軦生乎九猷。黄軦虫从九猷虫转化而出。
瞀芮生乎腐蠸。蚊虫(瞀芮)又从腐烂的黄甲虫(蠸)中转化而出。
羊奚比乎不箰久竹生青宁。羊奚草和长久不生竹笋的竹子(不箰久竹)一起结合而转化成青宁虫。
青宁生程。青宁虫转化成豹子(程,豹子的别名)。
程生马。豹子转化而成马。这似乎越来越不合乎逻辑了,实则造化的秘密。前面庄子说,假如造化把左手变化成雄鸡,就让它报晓。豹子死去,回归尘土,又孕育出马,并非豹子直接生出马。
马生人。马死去,回归尘土,又孕育出人身。
人又反入于机。人身又返回去,回归于尘土,入于枢机。
万物皆出于机,皆入于机。天地万物都出于大道枢机,都入于大道的枢机。万物可以互相转化,一个人身死去,回归于尘土,又生出另外一个人身。人人的自性本心皆是相同的,实则无我的概念。如此可以进入无生无死之地。
第九章 缮性
1.求复其初
【原文】缮性于俗学,以求复其初;滑欲于俗思,以求致其明;谓之蔽蒙之民。
【解释】缮性于俗学,以求复其初。缮,修缮,修理。所谓缮性就是修缮每个人的本性,使得发明本有的光明德性。用世俗的学问试图要修缮本有的光明德性,以求恢复每个人的初心。由于受物欲的污染,本有的德性已经被遮蔽了。
滑欲于俗思,以求致其明。以世俗的思想来扰乱每个人的欲望,以求能够发明每个人的本心,发明每个人本有的光明德性。
谓之蔽蒙之民。这就是所谓的光明被遮蔽,智慧被蒙蔽的人了。
2.必失其性
【原文】古之治道者,以恬养知;知生而无以知为也,谓之以知养恬。知与恬交相养,而和理出其性。夫德,和也;道,理也。德无不容,仁也;道无不理,义也;义明而物亲,忠也;中纯实而反乎情,乐也;信行容体而顺乎文,礼也。礼乐遍行,则天下乱矣。彼正而蒙己德,德则不冒,冒则物必失其性也。
【解释】古之治道者,以恬养知。古代那些修道的人,那些修缮自己本性的人,都是以恬淡无为来养自己的智慧。由于恬淡寡欲,所以心常处于宁静。心常清静,智慧就显现了。
知生而无以知为也,谓之以知养恬。虽然有心智产生而却不以心智妄为,这是以心智来反哺于恬淡。虽然有智巧而不随便用,处于恬淡无为。
知与恬交相养,而和理出其性。如此心智和恬淡互相交养;恬淡为行,促进心智;心智为知,不扰乱恬淡,而和顺的天理就从自性中自然流露出来了。
夫德,和也。所谓的德,也就是和。喜怒哀乐未发之中,富有盛德,这是和气之至;喜怒哀乐发而适度,和而不同,也富有盛德。
道,理也。所谓得道,也就是天理。天理即是道,道即是天理。道理本来就是一个东西。
德无不容,仁也。德和而不同,无所不包无所不容,能够大爱天地万物,如此称之为仁。
道无不理,义也。道无处不在,无处不是天理,无处不顺天理,如此称之为义。
义明而物亲,忠也。义理明了,万物就亲附于天理,不会违背于理,如此称之为忠。一物必有一理,必忠于一理。竹子有竹子的理,中微子有中微子的理。
中纯实而反乎情,乐也。如果能够处于喜怒哀乐未发之中,此心就能够纯朴诚实,与发出来的七情六欲刚好相反,也就是回归于未发之中,如此称之为乐。
信行容体而顺乎文,礼也。如果能够做到诚实守信,不管是仪容仪表还是举手投足,都能够顺应于天理,如此就称之为礼。顺应天理,对于父母就要恭敬孝顺,这就是对待父母之礼。
礼乐遍行,则天下乱矣。如果礼乐偏于一边了,不是顺于天理,则天下就乱了。遍,通偏字。天子制定乐,本来是雅正的音乐,而世人偏于靡靡之音,天下就乱了。天子制定礼,本来是周礼那样的,而世人往往只是流于表面。对于父母的丧事,只是按照礼要求来做,全无哀痛之心,如此人心就乱了。大夫都想着享受诸侯王的礼遇,诸侯王都想着享用天子的礼遇,如此就乱了。
彼正而蒙己德,德则不冒,冒则物必失其性也。如果礼乐不偏于一边,而是归于雅正的礼乐,如此就会启蒙自己本有的明德。如此德性就不会被扰乱了。如果德性被扰乱了,世人就会失去其本性了,万物也失去本性了。
3.阴阳和静
【原文】古之人,在混芒之中,与一世而得澹漠焉。当是时也,阴阳和静,鬼神不扰,四时得节,万物不伤,群生不夭,人虽有知,无所用之,此之谓至一。当是时也,莫之为而常自然。
【解释】古之人,在混芒之中,与一世而得澹漠焉。远古的人,生活在混混芒芒之中,善恶未分之时,还处于初心。与世无争的样子,似乎对什么都淡漠。
当是时也,阴阳和静,鬼神不扰。在那个时候,天地阴阳和顺,人和万物都归于宁静,鬼神不会扰乱人心。庄子不相信鬼神,所谓的鬼只是心鬼,所谓的神只是心神罢了。不会有太多的物欲扰乱百姓的心。
四时得节,万物不伤,群生不夭。春夏秋冬四季按照天道运行,合乎节气,该冷就冷,该热就热,这是讲究信义的。万物不会被伤害,动植物都能够正常生长而不会夭折。反观当今世界,该冷的不冷,该热不热,生病的人也多起来,禽流感也开始流行了。
人虽有知,无所用之,此之谓至一。人虽然有心智,可是没有用的地方,这可以称之为止于至善了,归于一了,归于未发之中了,归于道了。
当是时也,莫之为而常自然。在那个时候,什么都不用刻意去做,不用刻意去修缮每个人的本性,而只是顺其自然罢了。
4.博学溺心
【原文】逮德下衰,及燧人、伏羲始为天下,是故顺而不一。德又下衰,及神农、黄帝始为天下,是故安而不顺。德又下衰,及唐、虞始为天下,兴治化之流,淳散朴,离道以善险德以行,然后去性而从于心。心与心识,知而不足以定天下,然后附之以文,益之以博。文灭质,博溺心,然后民始惑乱,无以反其性情而复其初。
【解释】逮德下衰,及燧人、伏羲始为天下,是故顺而不一。及至道德往下衰落,到燧人氏、伏羲氏治理天下的时候,只能是顺从民心而不能保持本有德性的纯一了。远古时候,百姓的本性还能够归于一,到这时就不行了。燧人氏是远古部落首领,教百姓钻木取火,教人熟食。伏羲氏是远古部落首领,发明八卦,教百姓渔牧。逮,及至。
德又下衰,及神农、黄帝始为天下,是故安而不顺。道德又继续往下衰落,到神农氏、黄帝治理天下的时候,只能是维持安定而不能顺服民心了。神农氏尝百草而留下了《神农本草经》。
德又下衰,及唐、虞始为天下,兴治化之流,枭淳散朴,离道以善,险德以行,然后去性而从于心。道德又继续衰落,到唐尧、虞舜治理天下的时候,教化开始兴起了。枭散百姓本有的淳朴本性,使得百姓远离大道而劝诫百姓从善。这只是刻意地去从善罢了,而不是顺应本有良知自然而然地去做。危害德性而去行事,如此只是背离纯一本性而从于妄心罢了。
心与心识,知而不足以定天下,然后附之以文,益之以博。人与人之间只是以妄心窥视对方罢了,在上位的有机心,在下位的也有机心。妄心的知并非真知,不足以安定天下。不仅仅如此,还要以世俗的礼文和博学来作为治理天下的辅助。并不是按照当时的实际情况来治理。如果顺应自性本心则不同,良知只是物来则应,物去不留。只要抱着对百姓好,对国家好的良心应机而动就可以了。
文灭质,博溺心,然后民始惑乱,无以反其性情而复其初。文采辞章兴起,就淹没本质了;博学如同知识的海洋,把心给溺死了。当今知识爆炸的年代更是如此,这个溺字用得太好了。我们的自性本心已经被淹没在汪洋大海之中了,你说可怜不可怜。然后百姓开始困惑而混乱了。百姓的心已经被扰乱了,就难以治理了。百姓就找不到归路了,不知如何返回本有的性情了,不知如何恢复初心了。文采和博学伤害本性,无法返回初心,还要以世俗的学问刻意去修缮本性,岂不是愚昧到极点了吗?
5.隐不自隐
【原文】由是观之,世丧道矣,道丧世矣,世与道交相丧也。道之人何由兴乎世,世亦何由兴乎道哉!道无以兴乎世,世无以兴乎道,虽圣人不在山林之中,其德隐矣。隐,故不自隐。
【解释】由是观之,世丧道矣,道丧世矣,世与道交相丧也。由此看来,道德衰落,世俗的学问兴起。世俗的东西使得大道沦丧,也就是文采和博学的危害了。大道沦丧了,世俗的东西就更加兴起了,礼乐更加走偏了。两者交互影响,大道就更加衰落,世俗的学问就更加鱼龙混杂了。
道之人何由兴乎世,世亦何由兴乎道哉!大道衰落,怀道的人如何能够得到重用呢?如何能够在世间兴起呢?往往怀道的人属于少数,少数如何能够赢得了多数呢?往往是被排挤的对象了。世俗的人、世俗的学问本来就不是载道的学问,如何能够使得大道兴起呢!
道无以兴乎世,世无以兴乎道,虽圣人不在山林之中,其德隐矣。大道不能在世间兴起,世间也不会主动去兴起大道。虽然圣人并没有躲到山林之中,也许就在对面,也不能被人所识得,不会被人所重视。圣人的德性并不是不光明,而也只能是隐藏起来了。不是圣人刻意去隐藏,而是世人目不明,看不见罢了。
隐,故不自隐。之所以说是隐藏,并不是圣人自己刻意隐藏起来的。所谓正法眼藏,只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罢了。
6.所谓隐士
【原文】古之所谓隐士者,非伏其身而弗见也,非闭其言而不出也,非藏其知而不发也,时命大谬也。当时命而大行乎天下,则反一无迹;不当时命而大穷乎天下,则深根宁极而待;此存身之道也。
【解释】古之所谓隐士者,非伏其身而弗见也,非闭其言而不出也,非藏其知而不发也,时命大谬也。古代所谓的隐士,并非伏匿其身而刻意让人看不见的,并非闭口不言而不吐出大道实相,并非藏匿其智慧而不发出来,只是由于时势不对,命运不济而造成的大谬罢了。世人不能识别真正怀道的人,虽然不是在山林当中,处于对面也都不能认识。
当时命而大行乎天下,则反一无迹。如果当时逢见有道之世,就弘扬大道,大行于天下,则返回于一,归于未发之中,无有有为的形迹。此时是飞龙在天。
不当时命而大穷乎天下,则深根宁极而待。如果不能逢见有道之世,穷困于天下,则把道根扎得很深,宁静到极点,而等待时势的变化。此时是潜龙勿用。
此存身之道也。这就是存身之道,保存本有德性不受伤害。如果不识时务,就会遭遇危险而无济于事。
7.正己而已
【原文】古之存身者,不以辩饰知,不以知穷天下,不以知穷德,危然处其所而反其性已,又何为哉!道固不小行,德固不小识。小识伤德,小行伤道。故曰:正己而已矣。
【解释】古之存身者,不以辩饰知,不以知穷天下,不以知穷德。前面刚讲完存身之道,这里就接着讲存身。古代善于存身的人,不以善辩来伪饰自己的智慧,以为自己多智;不以智巧穷尽天下之理,而是反求诸己;不以智巧穷尽德性,那样是伤害本有德性罢了,根本不能修缮本有德性。
危然处其所而反其性已,又何为哉!只是独自安处于自己的居所,安贫乐道,以求返回其纯真的本性罢了。又有什么需要刻意去做的呢?又有什么需要刻意去修缮的呢?
道固不小行,德固不小识。道固然属于平坦大道,怀道的人不会行于小道;德固然不属于小智小识,发明了光明德性,就有大智慧了。
小识伤德,小行伤道。小识小智会伤害本有的光明德性,博学会使得德性沉溺于汪洋大海之中;行于小道会伤害于大道,偏离于大道。
故曰:正己而已矣。所以说,只是正己而已,并不在于向外求索。而正己关键在于正心罢了。修缮本性关键是在于正己而已。
8.倒置之民
【原文】乐全之谓得志。古之所谓得志者,非轩冕之谓也,谓其无以益其乐而已矣。今之所谓得志者,轩冕之谓也。轩冕在身,非性命也,物之傥来,寄者也。寄之,其来不可圉,其去不可止。故不为轩冕肆志,不为穷约趋俗,其乐彼与此同,故无忧而已矣!今寄去则不乐。由是观之,虽乐,未尝不荒也。故曰:丧己于物,失性于俗者,谓之倒置之民。
【解释】乐全之谓得志。如果能够达到至乐,就能够保全自性,如此称之为得志于道。
古之所谓得志者,非轩冕之谓也,谓其无以益其乐而已矣。古人所说的得志,并非指的高官厚禄,指的是不能再增加其乐了,已经到乐的极点了。什么最乐呢?上达于道,这是最乐的事。古人安贫乐道,乐的就是至善。反观当今我们讲一个人得志,指的却是功名了,这是倒退了。轩冕,指高官厚禄。
今之所谓得志者,轩冕之谓也。当今所谓的得志,指的是高官厚禄而言。
轩冕在身,非性命也,物之傥来,寄者也。高官厚禄对于一身而言,并非如同人的性命一样,与生俱来的,而是外物偶然而来的,只是暂时寄存在人这里而已。傥,偶然。
寄之,其来不可圉,其去不可止。既然说是暂时寄存于人,来的时候不可阻挡,去的时候也不可以阻止。圉,通御,阻挡。
故不为轩冕肆志,不为穷约趋俗,其乐彼与此同,故无忧而已矣!所以说,得道的人不会因为高官厚禄而放纵自己的志向,扰乱自己的德性;不会因为穷困潦倒就去做趋炎附势的事情。得道的人有和没有高官厚禄都是一样的,不会因为得到而高兴,也不会因为失去而悲伤,所以就没有什么好忧虑的了!
今寄去则不乐。当今的世人,如果失去了暂时寄存的高官厚禄,就会感到很不快乐。
由是观之,虽乐,未尝不荒也。由此看来,虽然在享受着高官厚禄带来的快乐,但是未尝不为害怕失去而感到恐慌的。由于享受物质带来的快乐,心田就荒芜了,杂草重生了。
故曰:丧己于物,失性于俗者,谓之倒置之民。所以说,因为物欲而丧失了自己,不能正己了。因为世俗而失去本性。如此真可谓是颠倒之人了。
第十章 秋水
1.大方之家
【原文】秋水时至,百川灌河;泾流之大,两涘渚崖之间不辩牛马。于是焉河伯欣然自喜,以天下之美为尽在己。顺流而东行,至于北海,东面而视,不见水端。于是焉河伯始旋其面目,望洋向若而叹曰:“野语有之曰,‘闻道百,以为莫己若’者,我之谓也。且夫我尝闻少仲尼之闻而轻伯夷之义者,始吾弗信。今我睹子之难穷也,吾非至于子之门则殆矣,吾长见笑于大方之家。”
【解释】秋雨按时降下了,许多河流都流入黄河。
河面非常地广大,两岸和河流当中的小洲之间,距离很遥远,根本辨别不清是牛还是马。泾流,涌流的河道。两涘,两岸。渚,河流中的小洲。
于是,黄河之神河伯欣然自喜,认为天下最美好的景色尽在自己面前了。
黄河顺流而下,往东流去,到达了北海。往东方望过去,一望无际,看不到北海的边际。
于是河伯方才一改之前洋洋自得的样子,仰望着海神,望洋兴叹道:“有一句俗话这样说:‘听闻了一百条道理,就以为天底下没有人比得上自己了。’这句话说得就是像我这样的人啊!”博学并不等于得道,听见一百条道理并不算多。前面讲博学会溺死在汪洋大海之中。
河伯又说道:“以前我曾经听说过孔子知道得太少,轻视伯夷的义气的说法,根本不会相信。”前面我们知道孔子五十一岁以后得道,已经被老子印证了。
河伯又说道:“现在我在这里看到你无边无际,没有穷尽。如果今天不是我亲自来到你的门前,我这辈子就算完了。我将永远被得道的人所嘲笑了。”
2.自多于水
【原文】北海若曰:“井鼃不可以语于海者,拘于虚也;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,笃于时也;曲士不可以语于道者,束于教也。今尔出于崖涘,观于大海,乃知尔丑,尔将可与语大理矣。天下之水,莫大于海,万川归之,不知何时止而不盈;尾闾泄之,不知何时已而不虚;春秋不变,水旱不知。此其过江河之流,不可为量数。而吾未尝以此自多者,自以比形于天地而受气于阴阳,吾在于天地之间,犹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。方存乎见少,又奚以自多!计四海之在天地之间也,不似礨空之在大泽乎?计中国之在海内,不似稊米之在大仓乎?号物之数谓之万,人处一焉;人卒九州,谷食之所生,舟车之所通,人处一焉;此其比万物也,不似豪末之在于马体乎?五帝之所连,三王之所争,仁人之所忧,任士之所劳,尽此矣!伯夷辞之以为名,仲尼语之以为博,此其自多也,不似尔向之自多于水乎?”
【解释】北海之神说道:“井里的青蛙不可以跟它谈论大海,因为它只是被拘束在井里很小的地方。”鼃,通蛙。虚,通墟,很小的地方。手可以摸到石头的坚,但是摸不到石头的白;眼睛可以看到石头的白,看不到石头的坚。手和眼睛之间对话,谈论各自的白和坚,如同对牛弹琴,无法理解。正如量子理论和相对论之间无法统一,只有在更高层面才可以统一。
北海之神又说道:“生活在夏天的虫子,不可以跟它谈论冬天结冰的事,这是由于受到时间的限制。”笃,固守。西方物理学家停留在现象时空、频域空间进行计算,走得太快了,把灵魂落在后面了,所以无法跟他们谈论量子理论的本质。即使跟他们讲也是白讲,也是无法理解的。爱因斯坦曾经说过,上帝不会投掷骰子,这一点看来是没有错的。新的科学革命不久将诞生在东方。
北海之神又说道:“内心险曲的人是不可以跟他讲道的,这是由于受了世俗之学的束缚。”讲道要看对方的机缘,如果不能讲,反而恰得其反。
北海之神又说道:“现在你从黄河岸边一路走过来,已经观看到大海了,这才知道自己卑陋无知。现在的你,是可以谈论大道理了。”崖涘,黄河岸边。
北海之神又说道:“天下的水,没有比大海更大的了。万条河流都归于它,河流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,一直这么流向大海。可是大海却总是不会盈满。”
北海之神又说道:“从大海的出口处泄掉海水,可是不知何时能够把海水排光。”尾闾,大海的出口处。
北海之神又说道:“不管是春天还是秋天,海面似乎都没有什么变化。洪涝和旱灾也不知有何变化。”大海如同人的自性本心,不管春夏秋冬,不管婴儿还是老人,都没有什么变化。
北海之神又说道:“这是由于大海积蓄的海水实在是太多了,比江河的水量超过太多了,完全无法去计量。”
北海之神又说道:“而我未尝会因此而自满,只不过寄托形体于天地之间,承受阴阳二气而生罢了。我生存于天地之间,犹如小石头、小木头存在于大山之中一样。”
北海之神又说道:“我正觉得自己很渺小呢,又怎么会自以为是呢?又怎么会自满呢!”
北海之神又说道:“想想看,四海存在于天地之间,不就好像是蚁穴存在于大泽之中吗?”礨空,蚁穴。
北海之神又说道:“想想看,中原大地存在于四海之内,不就好像是米粒存在于很大的谷仓之中吗?”
北海之神又说道:“物种足足有上万种那么多,人只是其中一种罢了。”
北海之神又说道:“人们聚集在九州生活,有谷物生长的地方很多,车船交通能够到达的地方很多,一个人只能生活在一个很小的地方罢了。一个人与万物相比,不就好像是毫毛之末在马身上那么吗?”
北海之神又说道:“五帝接连禅让天下,夏商周三王争相发兵争夺天下,仁人志士忧虑天下的安危,任职的官员为国事百姓操劳,跟天地万物之大相比,也只不过是沧海一粟,也只不过是白驹过隙罢了。”
北海之神又说道:“伯夷辞让君主之位博得美名;仲尼大谈仁义,天下大事,自以为博学,这都是自满罢了。难道不像你之前自以为自己的水多一样吗?”
3.观于远近
【原文】河伯曰:“然则吾大天地而小豪末,可乎?”
北海若曰:“否。夫物量无穷,时无止,分无常,终始无故。是故大知观于远近,故小而不寡,大而不多,知量无穷。证曏今故,故遥而不闷,掇而不跂,知时无止。察乎盈虚,故得而不喜,失而不忧,知分之无常也。明乎坦涂,故生而不说,死而不祸,知终始之不可故也。计人之所知,不若其所不知;其生之时,不若未生之时;以其至小,求穷其至大之域,是故迷乱而不能自得也。由此观之,又何以知豪末之足以定至细之倪,又何以知天地之足以穷至大之域?”
【解释】河伯又问道:然而我以天地为大,而以毫末为小,这样可以吗?”
北海之神回答道:“不可以这么认为的。对万事万物所知是很难有穷尽的。大海有波浪,波浪有浪花,浪花有水珠,水珠有雾气,雾气中有水分子,水分子有原子,原子再分下去无有穷尽。时间的流逝也无有止境,时间也是不存在的,只是万物变化而有了时间的概念罢了。万事万物的分分合合也是无常的,合久必分,分久必合。无始无终,变化日新。”北海之神讲得很有条理,先讲一个总的,下面分开来解释。
(1)对万事万物所知很难有穷尽
北海之神又说道:“所以说,大智慧的人不会笼统地说一个东西大,一个东西小,而是要看远近而定。”王阳明先生曾经写了一首诗:山近月远觉月小,便道此山大于月。若人有眼大如天,当见山高月更阔。
北海之神回答道:“所以说虽然看似小,但是不能说少;虽然看似大,但是不能说多。对万事万物所知是很难穷尽的。”星星看似很小,房子看似很大,但是不能说星星少。
(2)时间流逝无有止息
北海之神又说道:“验证和察明古今,所以对于逝去的遥远过去不会烦闷,对于俯首可以拾得的未来不会太多企望。如此就知时间无有止息,实则当下一刻即是永恒。”曏,察明。实际并无时间这个东西,只是人们认知的错觉罢了。过去的已经过去,未来的还没有到来,当下一刻稍纵即逝。《金刚经》中讲,过去心不可得,现在心不可得,未来心不可得。
(3)时间流逝无有止息
北海之神又说道:“明察天道有盈有虚,如同月亮有圆有缺,所以得到了不会过喜,失去了不会过于担忧,如此就知分分合合是无常的。”伏羲八卦是宇宙运行模型,里面有阴阳周期变化,有万事万物的分分合合。
(4)知无始无终,变化日新
北海之神又说道:“明白生死本来并无区别,都是在于平坦的康庄大道。所以说,生而不会感觉欣悦,失去也不会感觉到大祸临头,知晓无生无死,无始无终的真谛。一切都在变化日新当中,不可守旧。”月亮看似有盈有缺,实相并不是这样的。
北海之神又说道:“计算人所知道的道理,不如不知道的道理多,要穷天下万事万物之理谈何容易。计算人生存的时间,如同白驹过隙,远远不如没有生存的时间长。以如此有限的生命和能力去穷尽天下所有的道理,知晓广袤宇宙的道理,所以就会感觉到迷乱,不知道如何是好,如此也不能得道。”朱熹教人格物致知,一物一物去格,如何能够格得清楚呢?只有反求诸己,莫向外求,求之于心就可以了。如果能够致良知,就能够明白天下所有的道理了。
北海之神又说道:“由此看来,又如何知晓毫末就可以定为最小的东西呢?又如何知晓天地就可以定为最大的东西呢?”战国名家惠施曾经讲过,至小无内,至大无外。
4.大人无己
【原文】河伯曰:“世之议者皆曰:‘至精无形,至大不可围。’是信情乎?”
北海若曰:“夫自细视大者不尽,自大视细者不明。夫精,小之微也;垺,大之殷也。故异便,此势之有也。夫精粗者,期于有形者也;无形者,数之所不能分也;不可围者,数之所不能穷也。可以言论者,物之粗也;可以致意者,物之精也。言之所不能论,意之所不能察致者,不期精粗焉。是故大人之行,不出乎害人,不多仁恩;动不为利,不贱门隶;货财弗争,不多辞让;事焉不借人,不多食乎力,不贱贪污;行殊乎俗,不多辟异;为在从众,不贱佞谄;世之爵禄不足以为劝,戮耻不足以为辱;知是非之不可为分,细大之不可为倪。闻曰:‘道人不闻,至德不得,大人无己。’约分之至也。”
【解释】河伯又问道:“世俗的人如此谈论:‘最精细最小的东西没有形体可寻,最大的东西没有什么界限和范围’,这么讲是否真实可信呢?”原子绝大多数的质量集中于原子核,而原子内部极其空旷。质量居然可以转化成能量,继续分下去有什么实实在在的实体存在吗?
北海之神回答道:“从细小看广大容易看不到尽头,从广大看细小容易看不太明白。”看针眼都容易眼花,不用说观看原子了。由于原子太过于细小了,所以看不明白。实则电子围绕原子核有条不紊地运动。电子并非是测不准的。
北海之神又说道:“精细可以说是小中之小;宏大可以说是大中之大。”垺,宏大。物体不断地切分,西方科学家以为上帝粒子(希格斯粒子)是最小的粒子,实则不然,可以说光子是最小的粒子。然而光子是由心和光的实相作用的一瞬间所创造的,并不是一直都存在的。
北海之神又说道:“所以说,事物有大有小,有所不同。但是小有小的适宜,大有大的好处。比如小的葫芦可以装酒,大的葫芦可以放在江河湖海当船。万事万物大小变化,都是自然生长变化的一种势。道生一,一生二,二生三,三生万物。”
北海之神又说道:“所谓精细粗大之物,都是受限于有形,还是属于形而下的器物。”不管是如何精细,如中微子、夸克、光子等,也还是受限于有形。这些东西还只是停留在现象界罢了。庄子前面讲过一个风吹大树的公案。大树有万种孔窍,大风吹大树有万种声音。大风对应于心,大树孔窍对应于万物实相。心和万物实相作用一瞬间创造了万事万物。风和大树作用的一瞬间,创造了万种声音。万种声音对应于万事万物,如梦如幻。树欲静而风不止,不是风动,不是树动,而是仁者心动罢了。
北海之神又说道:“对于无形的东西,数是无法去描述划分清楚的。”数依存于万事万物,如果无万事万物,数是没有意义的。正所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。
北海之神又说道:“对于无法有个范围的东西,用数是无法穷尽的,无法描述的。”量子理论是从宏观世界观测微观世界的产物,适用于这个范围和视角。相对论是从宏观世界观测宇观世界的产物,适用于这个范围和视角。眼睛可以看到石头的白,不能看到石头的坚,因为超越范围了。手可以摸到石头的坚,不能摸到石头的白,因为超越范围了。
北海之神又说道:“事物的粗大,这是可以谈论的;事物的精细,只能是意会了。”精细和粗大的事物都属于形而下的层面,属于有形的。对于原子这么精细的物体,无法去观测了。虽然用工具可以观测,但是毕竟跟宏观事物不同,而且容易造成许多的误解。量子理论中有测不准原理,只是由于误会造成的。爱因斯坦说得没有错,上帝不会投掷骰子。
北海之神又说道:“至于言论都不能谈,也无法意会的,就不会受限于精细和粗大了。”形而上者谓之道。大道无形无相,不会受限于精细还是粗大。
北海之神又说道:“所以说大人的言行,不会刻意去害人,也不会刻意地去恩惠别人。”什么是大人呢?所谓的大人,是有大心的人,有大爱之心的人。并非官位有多高,年龄有多大,才能称之为大人。即使地位卑微,年龄很小,但是有大心,就可以称之为大人。大人的心无形无相,不去计较精细和粗大,不去计较害人和恩惠。
北海之神又说道:“大人做事,不会为了一己私利,也不会卑贱家奴。”大人没有高低贵贱的分别心,不会看不起卑贱的人。
北海之神又说道:“大人对于财货,不会刻意去争,也不会太多刻意地辞让。”范蠡是儒商的鼻祖,通过自己的智慧经商成为巨富,不必刻意地辞让。
北海之神又说道:“大人做事不会刻意去凭借他人之力;不会刻意地赞许自食其力的人;也不会卑贱贪图财货和借助他人之力的人。”大人已经没有刻意的怨恨和喜爱的心了。
北海之神又说道:“大人富有盛德,言行虽然特殊而超凡脱俗,但是并不会太过于奇异和怪僻。”
北海之神又说道:“大人无为而治,但凡有为之事,也能够随顺世人,因材施教,但是不会卑贱谄媚别人。”
北海之神又说道:“高官厚禄不足以劝勉大人,刑戮和罢官之耻不足以为辱。”大人对于功名利禄已经能做到坦然对待了。
北海之神又说道:“由此可知,是非的界限很难去划分和界定;细小和粗大的标准也无法判定。”如果有是非之心,就有分别心了。《道德经》中讲,难易相成,高下相顷。无小亦无小,无是亦无非,无难亦无易。
北海之神又说道:“听人说过这样一句话:‘怀道的人不求闻达于世;至德的人不刻意去追求仁德;大人无我无己,已经与天地万物为一体’。”
北海之神又说道:“怀道的人只是做自己分内之事罢了,就可以达到至德了。”分内之事就是好好种好自己的心田,专心致志作致良知的功夫。
5.小大之家
【原文】河伯曰:“若物之外,若物之内,恶至而倪贵贱?恶至而倪大小?”
北海若曰:“以道观之,物无贵贱。以物观之,自贵而相贱。以俗观之,贵贱不在己。以差观之,因其所大而大之,则万物莫不大;因其所小而小之,则万物莫不小;知天地之为稊米也,知豪末之为丘山也,则差数睹矣。以功观之,因其所有而有之,则万物莫不有;因其所无而无之,则万物莫不无;知东西之相反而不可以相无,则功分定矣。以趣观之,因其所然而然之,则万物莫不然;因其所非而非之,则万物莫不非;知尧、桀之自然而相非,则趣操睹矣。昔者尧、舜让而帝,之、哙让而绝,汤、武争而王,白公争而灭。由此观之,争让之礼,尧、桀之行,贵贱有时,未可以为常也。梁丽可以冲城,而不可以窒穴,言殊器也。骐骥、骅骝一日而驰千里,捕鼠不如狸狌,言殊技也。鸱鸺夜撮蚤,察豪末,昼出瞋目而不见丘山,言殊性也。故曰,蓋师是而无非、师治而无乱乎?是未明天地之理、万物之情者也。是犹师天而无地,师阴而无阳,其不可行明矣。然且语而不舍,非愚则诬也!帝王殊禅,三代殊继。差其时逆其俗者,谓之篡夫;当其时顺其俗者,谓之义之徒。默默乎河伯!女恶知贵贱之门、小大之家!”
【解释】河伯又问道:“假若在物体的外面,假若在物体的内部,如何去区分万物的贵贱?如何去区分万物的大小呢?”原子系统如同太阳系系统,电子对应于行星,而原子核对应于太阳。
(1)以道观之
北海之神回答道:“如果以形而上的道来观万物,万物实在无贵贱之分。”天地万物都是同为一体的,此为大同,所以无贵贱之分。
(2)以物观之
北海之神又说道:“如果以万物各自来观,往往都是自以为贵而贱低其它的东西。”以一己观别人,自以为高贵而看轻别人。这是由于每个人都有我执。《道德经》中讲,不敢为主而为客。
(3)以俗观之
北海之神又说道:“如果以世俗的观点来看,贵贱并不完全操纵在自己手中。有人生来就是王侯将相,有人生来就是平民百姓。”
(4)以差观之
北海之神又说道:“以万物的相对差别来看,以观察的角度不同来看,大小只是相对的大小,没有绝对的大,也没有绝对的小。泰山虽然大,但是一片叶子遮住眼睛就看不见了。雷声虽然大,但是两颗豆子塞住耳朵,就听不见了。只是站在小的位观察,所以大称之为大,所以说万物莫不是大的。虽然原子小,但是站在小的原子核上观察,原子如同太阳系那般大。站在大的位观察,所以小称之为小,所以万物莫不是小的。从宏观世界观察原子,原子就极其微小,甚至是测不准的。由此看来,天地可以说犹如米粒那么小,毫发之末也可以如同山丘那么大,只是所处的位置差别不同罢了,只是观察的角度不同罢了。”
(4)以功观之
北海之神又说道:“以功用来观万物,一物必有一理,一物降一物。一物必然有一用,则万物莫不有用。大有大用,小有小用,并无大小之分。笔直大树有栋梁之用,小的树木有筷子之用。如果说无用,实则万物如梦如幻,实则也没有什么用,万物莫不是无用的。知晓万物有其方位,东西只能是相反而相互依存的,无东亦无西,则万物的功用和定位已经定了。”人的功用有大有小,大的可为栋梁之才,小的可以有雕虫小技。
(5)以趣观之
北海之神又说道:“如果以万物各自的趣向观看,以各自的角度来看。如果一物认为是对的,就按照它的意思肯定它,如此万物莫不是对的。如果一物认为是不对的,就按照它的意思去非议它,则万物莫不是不对的。尧帝认为自己是对的,夏桀也认为自己是对的,然而明眼人一看两者是有天然之别的,有东西相反的差距。可是夏桀也许觉得尧帝不对呢!由此可见,站的角度不同,趣向不同,就有完全不同的是非结果。”站在夏桀的趣向来看,他好不容易当上天子,天下所有东西都是他的,他认为他该享受,他认为自己是对的,也无可厚非。舜的父亲老是觉得儿子不够孝顺,站在他的角度来看,自己一把屎、一把尿把儿子养大,儿子就该事事都要服从自己的。
(6)以时观之
北海之神又说道:“昔日尧舜禅让,而顺利完成帝位交接。可是燕王哙效法禅让给大臣子之,国人不满,齐王兴师讨伐燕国,将他们都杀死了,燕国几乎亡国了。商汤起兵讨伐夏桀,武王起兵讨伐商纣王,而商汤和周武王都顺利称王了。可是白公(楚平王之孙)起兵反楚,却被楚王派兵镇压并杀死了。由此看来,争斗和礼让,并无一定之礼。有时争斗是对的,当仁不让是对的,比如武王伐纣;有时礼让是不对的,比如燕王的禅让。当争则争,当让则让,并无绝对的对错。尧帝禅让帝位以后,从天子之位下来了,从贵变成贱了。夏桀被商汤推翻之后,从贵变成贱了。当然禅让和被推翻的结果完全不同。贵贱是因时而变化的,并不是一成不变的。由此看来,贵贱也是相对的。”郑国人杀死白公的父亲,白公请兵报仇没有得到允许,所以起兵反楚。
(7)功用、技能和物性不同
北海之神又说道:“梁栋之大可以用来冲击敌人城门,可是却不可以用来堵住蚁穴,所以说万物的功用是不同的,大有大用,小有小用。”前面有讲万物功用。
北海之神又说道:“骐骥、骅骝(都是古代宝马良驹)一日可以驰骋千里,然而捕鼠不如狸(夜猫)和狌(黄鼠狼)。这是讲万物都有不同的技能。”
北海之神又说道:“鸱鸺(猫头鹰)夜间都能够抓到跳蚤这样小的东西,能够明察秋毫之末。可是白天睁大眼睛却看不见山丘。这是讲万物本性有所不同。”
北海之神又说道:“所以说,难道不管三七二十一,一律地去师从昔日是的,就没有非了吗?师从昔日大治的,就没有乱了吗?这是由于没有能够明达天地之理,万物之情罢了。”
北海之神又说道:“这就好像是师从于天,就跟着天跑了,就没有地了。师从于阴就跟着阴跑了,偏于阴了,就无阳了,如此是不可行的,已经非常明了。”师从于左,就没有右了。师从于市场,就没有计划,没有统筹了。师从于计划,就没有市场了。如此是显然行不通的。
北海之神又说道:“世俗的人还在不停地到处游说,不肯舍弃,如果不是愚昧无知,就是故意地为了名利而欺骗人!”
北海之神又说道:“古代禅让的情形各有不同,当时的条件也各有不同;夏商周三代君主的继承情形也各有不同。如果不合时宜,违逆大众的意愿,如此就是篡位豪夺了。如果能够合于时宜,顺应民心,就属于高义之士了。”
北海之神又说道:“静默无言吧!黄河之神,你哪里知道贵贱和大小的道理呢!”
6.大义之方
【原文】河伯曰:“然则我何为乎?何不为乎?吾辞受趣舍,吾终奈何?”
北海若曰:“以道观之,何贵何贱,是谓反衍;无拘而志,与道大蹇。何少何多,是谓谢施;无一而行,与道参差。严乎若国之有君,其无私德;繇繇乎若祭之有社,其无私福;泛泛乎其若四方之无穷,其无所畛域。兼怀万物,其孰承翼?是谓无方。万物一齐,孰短孰长?道无终始,物有死生,不恃其成。一虚一满,不位乎其形。年不可举,时不可止。消息盈虚,终则有始。是所以语大义之方,论万物之理也。物之生也,若骤若驰。无动而不变,无时而不移。何为乎?何不为乎?夫固将自化”。
【解释】河伯又问道:“然而我如何知晓何时当为?何时不当为?我如何知晓何时当辞让、接受、取舍呢?我该如何办呢?”
北海之神回答道:“以道的观点来看,何时贵,何时贱,这是会发生转化的,甚至会往完全相反方向转化。”积善之家必有余庆,积恶之家必有余殃。贵贱的转化,如同八卦循环变化。做一件善事,往富贵方向前进一步;做一件恶事,往卑贱方向前进一步。
北海之神又说道:“不要拘束自己的心志,与大道相互背离。”大蹇,大大地背离,甚至背道而驰。如果刻意地去追求富贵,就是与大道背离了。
北海之神又说道:“何时少点,何时多点,这是没有绝对的,也是互相转化的。百万算多,但是相对于千万就算少。不要偏执于一己之私而与大道不合。”谢,代谢。谢施,转化。《道德经》中讲,图难于其易;为大于其细。天下难事,必作于易;天下大事,必作于细。积累涓涓细流的财富,就可以从穷人变为富人。如果不注意节俭,富人可以变为穷人。
北海之神又说道:“怀道的人,庄严肃穆,似乎一国之君,富有四海,没有半点私爱之心。”一身如同一国,心为君主,五官为百官。一国的明君对百姓都要同等地对待,不会有亲疏贵贱之分。一国的明君不会为了一己私欲,不顾百姓死活,否则富贵就会转化成卑贱。水可载舟亦可覆舟。
北海之神又说道:“怀道的人悠然自得,如同祭祀的社神一样,对所有祈福的人都同等恩赐,不会偏爱于某个人。自己也不会有半点私心。”繇繇,悠然自得的样子。《道德经》中讲,天道无亲常与善人。如果对世人有所偏爱,那也是由于世人自己所作所为合于大道。
北海之神又说道:“怀道的人有大爱之心,以天地万物为一体,能够包容四方。心无比广泛,延伸至四方,无有穷尽,无所不包。似乎没有任何界限。”畛域,界限。
北海之神又说道:“天地兼藏万物,天覆地载,没有遗漏某一物。天地会庇护万物。所以说无有偏私。圣人也是如此,不会无有任何偏私,仁爱每一个百姓。”承翼,庇护。
北海之神又说道:“万物都是等同的,哪有长短之分呢?”前面庄子专门写了《齐物论》。万物没有贵贱、大小和长短的区分。天地万物同为一体,此为大同。
北海之神又说道:“大道无始无终,万物有死有生,实则万物也是无死无生的。世人看着月亮有盈有缺而喜悦或伤感,实则月亮并无圆缺。即使万物一时有生,也不足以自恃为依靠。即使一时为贵,也不足以自恃为依靠。贫富贵贱都在转化当中。”当贫贱的时候,不要去感到失望和悲伤;当富贵的时候,不要去骄傲和放纵。
北海之神又说道:“大道一虚一满,一盈一虚,逐渐地变化,不拘泥于固定的形体和位置。”盈也不是一下子就盈满,虚也不是一下子就空虚,有个逐渐变化的过程。贫贱不是一下子就贫贱,富贵也不是一下子就富贵。看似一下子变化,那是量变到质变的过程,在八卦中都有清晰的描述。
北海之神又说道:“逝去的年月不可回流,流逝的时光不可以停止。天地万物的消亡、生息、充盈和亏虚,都在终而复始地变化当中。”正是由于天地万物周而复始的变化,所以就有了时间的错觉。本来并无时间这个东西。
北海之神又说道:“如果能够明白以上的道理,才可以跟你谈论大道的深奥义理,谈论万物之理。”讲道是要看机缘的。
北海之神又说道:“万物的生长,如同骏马急骤奔跑,如同马车飞驰。春生夏长秋收冬藏。万物都在随时随地变化着。”古人教格物致知,并非一物一物地去格,而是反求诸己罢了。
北海之神又说道:“难道需要有为吗?需要无为吗?万物本来就在自我化育当中。”万物不需要有为而治,百姓也不需要有为而治。
7.反要语极
【原文】河伯曰:“然则何贵于道邪?”
北海若曰:“知道者必达于理,达于理者必明于权,明于权者不以物害己。至德者,火弗能热,水弗能溺,寒暑弗能害,禽兽弗能贼。非谓其薄之也,言察乎安危,宁于祸福,谨于去就,莫之能害也。故曰:‘天在内,人在外,德在乎天’。知天人之行,本乎天,位乎得;蹢躅而屈伸,反要而语极。”
【解释】河伯又问道:“然而既然你说万物都在自我化育,道又有什么好尊贵的呢?”
北海之神回答道:“知晓大道的人必定通达于理。如果已经得到了,明心见性了,就通达于天理了。通达于天理的人必定明白权变应对的道理,面对消亡、生息、盈满和亏虚的变化,面对贵贱、大小的变化,坦然应对。如果能够明白权变应对的道理,就不会被外物所害。”何时当为,何时不当为,怀道的人深刻知晓。范蠡辅佐越王勾践,灭掉吴国之后,知晓权变应对,隐退江湖。文种不懂权变,不懂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。《道德经》中讲,功成身退,天之道。
北海之神又说道:“至德的人,烈火不能烧伤,大水不能淹溺,寒冷酷暑不能侵袭,禽兽不能伤害。
第十三章 山木
1.养形存生
【原文】庄子行于山中,见大木枝叶盛茂,伐木者止其旁而不取也。问其故,曰:“无所可用。”庄子曰:“此木以不材得终其天年。”
【解释】庄子在山中行走,见到一棵大树,枝叶繁茂。伐木的人纷纷在大树旁停步观望,都没有想去砍伐。
庄子就问伐木的人为何不去砍伐。伐木人回答道:“没有什么用处的。”
庄子说道:“这棵大树正是由于没有用处,不能具备好木的材质,所以能够享尽天年。”
2.杀不鸣者
【原文】夫子出于山,舍于故人之家。故人喜,命竖子杀雁而烹之。竖子请曰:“其一能鸣,其一不能鸣,请奚杀?”主人曰:“杀不能鸣者。”
【解释】庄子走出山,在朋友家中休息。朋友见到庄子很欢喜,就让童仆杀鹅而烹煮,款待庄子。
童仆问道:“有一只鹅鸣叫,另外一只鹅不鸣叫,请问杀哪一只好呢?”
主人回答道:“杀那只不鸣叫的鹅。”为什么主人会这么说呢?
3.道德之乡
【原文】明日,弟子问于庄子曰:“昨日山中之木,以不材得终其天年;今主人之雁,以不材死。先生将何处?”庄子笑曰:“周将处乎材与不材之间。材与不材之间,似之而非也,故未免乎累。若夫乘道德而浮游则不然,无誉无訾,一龙一蛇,与时俱化,而无肯专为;一上一下,以和为量,浮游乎万物之祖,物物而不物于物,则胡可得而累邪!此神农、黄帝之法则也。若夫万物之情,人伦之传,则不然。合则离,成则毁;廉则挫,尊则议,有为则亏,贤则谋,不肖则欺。胡可得而必乎哉!悲夫!弟子志之,其唯道德之乡乎!”
【解释】第二天,弟子问庄子道:“昨天山里的大树,因为不能成为良材而能够享尽天年。今天主人的鹅,却因为不能鸣叫就死去了,也是由于不材而死去的。先生假如说是你,你会选择不材呢,还是有材呢?”
庄子笑着回答道:“庄周我啊,将处于材和不材之间。”看来庄子太狡猾了,如此回答。我们赶紧听听他有何高论。
庄子又说道:“处于材和不材之间,似乎符合于大道,实则并非符合的,所以还未免会受到牵累。”不能执着于左,不能执着于右,也不能执着于中。不能执着于长线,不能执着于短线,也不能执着于中线。
庄子又说道:“如果能够顺应大道而逍遥浮游于道德之乡则不然。已经无有赞誉,也有无有诋毁(訾)。时而如同龙一样,时而如同蛇一样,时隐时现,变化莫测。世人呼之以牛,以牛应之。呼之以马,以马应之。不会专门执着,自恃其为。”
庄子又说道:“得道的人如同龙,时隐时现,一上一下。上则通达于道,下则通达于器世界。上则出世,下则入世。上则为龙,下则化为蛇。以和顺天地万物为准则,和光同尘,游于天地万物之间。逍遥游于万物未生之前。主宰万物而不被外物所奴役,则如何会受外物所系累呢!”
庄子又说道:“这是神农氏、黄帝的法则。”两位圣人都为得道的高人。神农氏留下《本草经》,而黄帝留下《黄帝内经》。
庄子又说道:“对于万物之情,人情变化就不是如此了。”人的自性本心是不被外物所牵累的,可是本心分出七情六欲,就有变化了。
庄子又说道:“万物的实情是如何的呢?有会合,就有分离。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。合久必分,分久必合。社稷也是如此。有成功就会有毁败。”今天不材的,明天也许就是材,就有了祸害。
庄子又说道:“太过于廉洁的,就会遭受挫折。太过于有棱角的,就会被挫掉了。处于尊贵的高位,必然会被人非议。处于上位的人,必然会被人所非议。”
庄子又说道:“如果刻意有为,则必然会遭受亏损。”对于炒股而言,如果刻意有为频繁操作,必然遭受不必要的损失。需要无为而治。短线频繁操作,九死一生。
庄子又说道:“如果贤德,就会遭人谋算。”岳飞贤德,所以被秦桧谋算。贤德如同大树,是栋梁之材,必然会容易遭人嫉妒。
庄子又说道:“如果不够贤德就会被人欺凌。”所以不管是贤德还是不贤德,都不好。不管是有材,还是不材,也都不好,处于中间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。
庄子又说道:“如何能够免于祸患呢!真是可悲啊!弟子请务必记住,只有道德之乡才能免于忧患啊!”处于材和不材之间并不会免于忧患。
4.皮为之灾
【原文】市南宜僚见鲁侯,鲁侯有忧色。市南子曰:“君有忧色,何也?”鲁侯曰:“吾学先王之道,修先君之业;吾敬鬼尊贤,亲而行之,无须臾离居;然不免于患,吾是以忧。”
市南子曰:“君之除患之术浅矣!夫丰狐文豹,栖于山林,伏于岩穴,静也;夜行昼居,戒也;虽饥渴隐约,犹且胥疏于江湖之上而求食焉,定也;然且不免于罔罗机辟之患。是何罪之有哉?其皮为之灾也。今鲁国独非君之皮邪?吾愿君刳形去皮,洒心去欲,而游于无人之野。南越有邑焉,名为建德之国。其民愚而朴,少私而寡欲;知作而不知藏,与而不求其报;不知义之所适,不知礼之所将;猖狂妄行,乃蹈乎大方;其生可乐,其死可葬。吾愿君去国捐俗,与道相辅而行。”
君曰:“彼其道远而险,又有江山,我无舟车,奈何?”市南子曰:“君无形倨,无留居,以为君车。”君曰:“彼其道幽远而无人,吾谁与为邻?吾无粮,我无食,安得而至焉?”
【解释】居住在市南名字叫宜僚的人拜见鲁侯。看到鲁侯面有忧色。南子问道:“君主为何面带忧色呢?”
鲁侯回答道:“我虽然学习效法先王之道,继续先君主的遗命。我敬鬼神而尊重贤德的人才,亲力亲为,一点功夫都不敢耽搁怠慢。然而却不能免于忧患,所以我就感到忧虑了。”
南子说道:“君主你消除忧患的方法太过于浅陋了!”听听他有何高见。
南子又说道:“丰美的狐狸,有文采的豹子,虽然栖息于山林之中,隐藏于岩石洞穴之中,不敢轻举妄动,能够处于静定。白天隐藏起来不动,夜晚出来活动,这是持戒。虽然饥渴困乏(隐约),但还是远(胥疏)去江湖之上去求食,这是定。然而却不免于被捕捉鸟兽的机械(罔罗机辟)所伤害。它们又有什么罪过呢?是由于身上的皮所带来的灾难的。”
南子又说道:“现在鲁国难道不就相当于君主你美丽而珍贵的皮毛吗?我愿意帮君主你刮形去掉皮毛,洗心而去除物欲,而逍遥游于无人的大道之乡野。”前面讲道德之乡无有忧患。
南子又说道:“遥远的南方有个城镇,名字叫建德之国。国内的百姓愚钝而纯朴,少有私心而清心寡欲。光知道劳作而不知收藏,光知道给予而不知道回报。不知怎么样做才能符合义,不知道怎么样做菜符合礼。虽然随心所欲,任意而行,却能够行走于大方之道。生的时候过得快乐,而死后有安定的地方安葬。生死都有安身之所。我但愿君主你去除你的国家,如同去除毛皮,捐弃世间俗务,与大道相依而行。”
鲁候听了就问道:“怎奈何那个地方太过于遥远,路途艰险,又有江河、大山阻隔,我没有船和车,如何去得了呢?”
南子回答道:“君主你只要形态不傲慢,就会圆转,傲慢为一毒;如果对外物没有留滞,不会留恋于物欲,就可以走动起来了,这就为君主你准备好车了。”佛陀带着僧团在河边走的时候,看到河中漂浮着一些东西。他给弟子们说法,假如这些东西在中间不被绿洲搁浅,不被人捡起,总有一天会流到大海的。
鲁候又问道:“你所说的那个地方幽深而远,我到了那里和谁当邻居呢?我没有粮食吃,又怎么能够到那里呢?”大道幽深而远,似乎极其遥远,但是大道丝毫不离我们左右。得道的资粮是什么呢?
5.虚船无害
【原文】市南子曰:“少君之费,寡君之欲,虽无粮而乃足。君其涉于江而浮于海,望之而不见其崖,愈往而不知其所穷。送君者皆自崖而反,君自此远矣!故有人者累,见有于人者忧。故尧非有人,非见有于人也。吾愿去君之累,除君之忧,而独与道游于大莫之国。方舟而济于河,有虚船来触舟,虽有惼心之人不怒,有一人在其上,则呼张歙之,一呼而不闻,再呼而不闻,于是三呼邪,则必以恶声随之。向也不怒而今也怒,向也虚而今也实。人能虚己以游世,其孰能害之!”
【解释】南子说道:“减少君主你的费用,君主你清心寡欲,虽然没有粮食而已经有足够的资粮了。”在上位的人清心寡欲,下位必定效法,百姓就不会税负太重。清心寡欲就是修道的资粮。
南子又说道:“君主你涉江而过海,虽然远望,可是看不见对岸。越往前走,越不知道哪里是穷尽,哪里是尽头。送别君主的人从岸边返回,君主你从此就远在大道上了!”求道实则莫向外求,并不是走得越远就知道得越多。足不出户,可知天下事。只需要反求诸己,自性本心就是到。佛家说从此岸渡到彼岸。如果能够顿悟而得道,当下即到彼岸。
南子又说道:“所以说,有国的人为国所累,有国就有人,有人的人为人所牵累。被人役使得人,就有忧虑了。”
南子又说道:“所以说,尧没有国家之累,把帝位禅让给了舜;尧帝不轻易使用民力,所以百姓似乎感觉不到帝王的存在。”尧帝的时候,有一位老人唱道,帝力与我何加焉。在老人看来,他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,幸福的日子只是自己劳作所得,并非帝王所给。
南子又说道:“我愿意去除君主你的牵累,去除君主你的忧患,而独自与大道逍遥游于广大的国度。”大莫之国实则是道德之乡。
南子又说道:“一条船刚要渡河,另外有一条空船撞上了。虽然有急性子的人(惼心之人)在船上,但是也不会感觉愤怒。”因为对面来的是空船,没有人如何能够动怒呢?
南子又说道:“假如空船上有一个人,则急性子的人就会喊赶紧撑开,赶紧收拢靠岸(歙)。如果一次喊叫对方听不见,第二次喊叫再听不见,第三次再喊,必然会恶语相向了。”
南子又说道:“之前不会动怒而现在动怒,之前是空船无人,而现在实船有人。人如果能够如同空船一样,把自己空虚以逍遥游于世上,又有谁能够加害呢!”
6.毫毛不挫
【原文】北宫奢为卫灵公赋敛以为钟,为坛乎郭门之外,三月而成上下之县。王子庆忌见而问焉,曰:“子何术之设?”
奢曰:“一之间,无敢设也。奢闻之,‘既雕既琢,复归于朴’,侗乎其无识,傥乎其怠疑;萃乎芒乎,其送往而迎来;来者勿禁,往者勿止;从其强梁。随其曲傅,因其自穷,故朝夕赋敛而毫毛不挫,而况有大涂者乎!”
【解释】北宫奢帮卫灵公敛百姓之财,制作编钟。他在城门外筑坛祭祀,因为在制作编钟之前必须要先祭祀。三个月后,就建成了上下两层钟架。
王子庆忌(吴王僚的儿子)见到就问道:“你有何法术设坛呢?”
北宫奢回答道:“一心只是在于编钟之间,不再另外有什么设的。我听闻一句话:‘雕琢已经失去本性了,复原就会归于本性,归于纯朴了’”。
北宫奢又说道:“我铸造编钟,无知无识,不会想着有什么功劳,只是一心在编钟上;”侗,无知无识的样子。
北宫奢又说道:“似乎无心样子,似乎很懈怠无所事事,似乎有疑问犹豫不决,不知道去做什么。”傥,无心的样子。铸造编钟无为而治。
北宫奢又说道:“来捐献铸造编钟的人很多,迎来送往,无法辨认是谁捐献的,谁捐献了多少。”萃,聚集,形容人多。芒,茫然,无法辨认。
北宫奢又说道:“爱来就来,来的人不会禁止;爱走就走,走的人也不会阻止。”
北宫奢又说道:“强横不讲理的,也自随其便,只是让来者尽力而为,而不会令其不堪重负。”
北宫奢又说道:“所以虽然早晚不断地募捐和敛财,而丝毫都不会挫伤募捐的人们,而更何况是怀有大道者办事呢!”怀有大道的人办事,百姓乐推而不会厌烦。虽然在上位,可是百姓不会以之为重。
7.燕子之道
【原文】孔子围于陈蔡之间,七日不火食。大公任往吊之曰:“子几死乎?”曰:“然”。“子恶死乎?”曰:“然。”任曰:“予尝言不死之道。东海有鸟焉,其名曰意怠。其为鸟也,翂翂翐翐,而似无能;引援而飞,迫胁而栖,进不敢为前,退不敢为后;食不敢先尝,必取其绪。是故其行列不斥,而外人卒不得害,是以免于患。直木先伐,甘井先竭。子其意者饰知以惊愚,修身以明污,昭昭乎若揭日月而行,故不免也。昔吾闻之大成之人曰:‘自伐者无功,功成者堕,名成者亏。’孰能去功与名而还与众人!道流而不明居,得行而不名处;纯纯常常,乃比于狂;削迹捐势,不为功名。是故无责于人,人亦无责焉。至人不闻,子何喜哉?”
孔子曰:“善哉!”辞其交游,去其弟子,逃于大泽;衣裘褐,食杼栗;入兽不乱群,入鸟不乱行。鸟兽不恶,而况人乎!
【解释】孔子被围困于陈蔡之间,在陈国和蔡国之间,七天都不能生火吃饭。大公任这个人前往慰问孔子,他问道:“你是不是几乎要饿死了?处境如此凶险,处于死地了。”
孔子回答道:“是的。”大公任又问道:“你厌恶死去吗?”孔子回答道:“是的。”
大公任又说道:“我尝试给你讲讲不死之道。东海有一种鸟,名字叫意怠,也就是燕子。燕子这种鸟,飞起来特别迟缓,似乎不能高飞的样子(翂翂翐翐)。飞得很慢,似乎不能飞翔。”
大公任又说道:“起飞必然会援引别的燕子一起同伴而飞;停下来不敢单独栖息,必然挤在一堆燕子中,胁部互相都碰到一起了。”虽然处于南方,经常家中有燕子窝,却从未观察如此仔细。
大公任又说道:“燕子飞行的时候,进不敢飞到最前面,退却不敢处于最后。”世人为了名利争先恐后,燕子却如同怀道的高人,不敢为天下先。
大公任又说道:“燕子吃东西的时候,不敢先尝,必然会取其它鸟儿吃剩下的食物。”
大公任又说道:“所以燕子在行列之中不会互相排斥,爱集体行动,而外人终究不能伤害燕子,所以就免于忧患了。”燕子不爱显露自己的才能,所以能够免于祸患。如果像孔子这样,太过于锋芒毕露,就会危险了。
大公任又说道:“所以说,笔直的树木必然会先遭受砍伐,前面所说的无用的大树却能够享尽天年。一口井如果有甘甜的井水,必然会先枯竭。”木秀于林,风必摧之。
大公任又说道:“你或许卖弄聪明,粉饰自己的智巧而惊吓愚钝的人;刻意修身自好而显示别人的污浊;似乎明亮的样子,就好像是举着日月而行走。所以不能免于忧患的。”
大公任又说道:“昔日我曾经从修道有大成的人那里听说过一句话:‘爱自夸的人无功劳;功成而不知道隐退的人,必然会遭受毁败;声名显赫的人,如果不能身退,必然会遭受损伤。’”《道德经》中讲,自见者不明,自是者不彰,自伐者无功,自矜者不长。
大公任又说道:“又有谁能够去除功名而返回到众人当中呢!如同燕子那样,不敢为天下先。”范蠡在功成名就之后,能够隐退,是真丈夫!
大公任又说道:“大道流布,无处不在,可是不会明白显示自己的存在。虽然在万物之中都存在大道的形迹,可是大道却不自居。圣人富有盛德,行于天下,可是却不以仁德自居。”
大公任又说道:“圣人心地纯真,一切似平平常常,所谓平常心是道。然而却被世人误以为狂人。”王阳明先生一开始出来弘扬心学,被世人排挤。
大公任又说道:“削除自己的形迹,不想被人所知,不求闻达于诸侯。捐弃所有的权势,不被权势所系累。圣人不为功名。”
大公任又说道:“所以说,不会责求于他人,他人也不会责求于自己。至德的人不求闻达,而你为何却以闻达为喜呢?”《道德经》中讲,是以圣人执左契,而不责于人。
孔子回答道:“善哉!”孔子对大公任所说的这番话非常的赞许。于是孔子就辞去故交好友,离开弟子们,逃避于山泽旷野之中。穿着粗衣,靠采食橡子(杼)和板栗充饥。孔子走入野兽群中,野兽不乱,不会受到惊吓。走入鸟群中,鸟群的行列不会散乱。鸟兽不会厌恶,更何况是人呢!
8.以天属也
【原文】孔子问子桑雽曰:“吾再逐于鲁,伐树于宋,削迹于卫,穷于商周,围于陈蔡之间。吾犯此数患,亲交益疏,徒友益散,何与?”
子桑雽曰:“子独不闻假人之亡与?林回弃千金之璧,负赤子而趋。或曰:‘为其布与?赤子之布寡矣;为其累与?赤子之累多矣。弃千金之璧,负赤子而趋,何也?’林回曰:‘彼以利合,此以天属也。’夫以利合者,迫穷祸患害相弃也。以天属者,迫穷祸患害相收也。夫相收之与相弃亦远矣。且君子之交淡若水,小人之交甘若醴;君子淡以亲,小人甘以绝。彼无故以合者,则无故以离。”孔子曰:“敬闻命矣!”徐行翔佯而归,绝学捐书,弟子无挹于前,其爱益加进。
异日,桑雽又曰:“舜之将死,真泠禹曰:‘汝戒之哉!形莫若缘,情莫若率。缘则不离,率则不劳;不离不劳,则不求文以待形。不求文以待形,固不待物。’”
【解释】孔子问子桑雽道:“我再次被驱逐出鲁国,在宋国大树下讲学而大树被砍伐,绝迹于卫国,在商、周之地穷困潦倒,在陈蔡之间被围困。我遭遇如此多的忧患,亲朋越发疏远,弟子故交更加离散,这是为什么呢?”孔子当大司寇后,第二次被驱逐出鲁国,开始了长达十四年的周游列国的游历生涯。
子桑雽回答道:“你难道没有听说过假国人逃亡的事情吗?”假国是一个国家名字。
子桑雽又说道:“林回是假国逃亡的百姓,他抛弃了价值千金的玉璧,却背负着自己的婴儿逃跑。”林回此人必定是慈爱之人。
子桑雽又说道:“有人就问道:‘难道你是为了钱财吗?婴儿所值的钱太少了。难道你是怕被拖累吗?玉璧不会有多少拖累而价值千金,婴儿的拖累就多得多了。你为何抛弃价值千金的玉璧,而唯独背负着婴儿逃跑呢?这是为何呢?’”
子桑雽又说道:“林回听了就回答道:‘我与玉璧只是以利益相互连接,而我与婴儿是以天性相连。’”正所谓父子连心。有亲近关系的人,会有心灵感应现象。
子桑雽又说道:“如果是以利益相互连接的,当迫近穷困、灾祸、忧患和伤害的时候,就会相互抛弃了。”如果以利益交友,就不长久。
子桑雽又说道:“如果以天性连接,虽然迫近穷困、灾祸、忧患和伤害,也会相互收容。”
子桑雽又说道:“所以,相互收容和相互抛弃相差是很远的。君子之交是天性之交如同清水那么淡,但是遇见危难却不会被抛弃;小人之交为利益之交,虽然甜美如甜酒,但是遇见危难却会被抛弃。”
子桑雽又说道:“君子之交虽然清淡,却很亲密;小人之交虽然甘甜,却很绝情。”
子桑雽又说道:“所以说,无缘无故地结合,也会无缘无故地离散。天下没有无缘无故的爱,也不会有无缘无故的恨。”
孔子听了就说道:“我恭敬地听闻你的教诲!”孔子特别的谦卑。孔子缓慢自得(翔佯)地归来。孔子停止学业了,正所谓绝学无忧。为学日益,为道日损。学得越多,知见越多,而离道越远,所以孔子绝学。张载讲,继往圣绝学,为万世开太平。五百年前的明代是圣贤辈出的年代,当时出现了王阳明、陈白沙、湛若水和张景岳等圣贤,如今五百年后也是如此。孔子捐弃书籍,不再受限于书本了。
弟子们虽然不需要再作揖于面前,但是弟子们对孔子的敬爱更加深厚了。孔子和弟子们以天性相互连接,而不是以利益相互连接。
有一天,子桑雽又说道:“舜将要死去的时候,教导大禹道:‘你应当要警惕啊!形体的结合莫如相信缘分,感情的结合莫如天真直率。如果能够顺应自然,而相信缘分,就不会背离。如果天真直率,就不会劳累。对待感情,如果不天真直率,刻意为之,刻意讨好,如此就疲劳了,不会长久。”当然舜教导大禹不是谈男女感情,而是与臣子百姓相处之道,治国安邦之道。
子桑雽又说道:“不背离和不疲劳,如此就是君子之交淡如水,不会觉得疲惫。如此就不会刻意求繁文缛节来对待形体,不会以利益对待形体。如果不求繁文缛节于形体,就不会对外人、外物有所期求了。”不责求于人,则不被人所责。孔子虽然亲朋疏远,可是不要责求于人。亲朋如果以利益结合,遇见危难就会背离。如果以天性结合,遇见危难就不会分离。孔子与子路、颜回这些弟子们以天性结合,所以遇见危难,没有背离。
9.生不逢时
【原文】庄子衣大布而补之,正緳系履而过魏王。魏王曰:“何先生之惫邪?”庄子曰:“贫也,非惫也。士有道德不能行,惫也;衣弊履穿,贫也,非惫也;此所谓非遭时也。王独不见夫腾猿乎?其得柟梓豫章也,揽蔓其枝而王长其间,虽羿、蓬蒙不能眄睨也。及其得柘棘枳枸之间也,危行侧视,振动悼慄;此筋骨非有加急而不柔也,处势不便,未足以逞其能也。今处昏上乱相之间,而欲无惫,奚可得邪?此比干之见剖心,征也夫!”
【解释】庄子身穿缝补过的粗布衣服,脚穿用麻绳捆扎的破鞋走过魏王的身边。正緳,麻束。系履,捆扎破鞋。庄子的形象似乎活灵活现在我们面前了。
魏王问道:“为何先生如此困乏呢?”庄子并非没有机会出去做官,而是不愿意出仕。
庄子回答道:“我只是贫困罢了,并非困乏的。士人假如有道德却不能真正去实行,这是真正的困乏。衣服穿破了,鞋子有洞,这只是贫困罢了,不是困乏。这只是生不逢时罢了。”
庄子又说道:“魏王难道没有见过跳跃的猿猴吗?它们生活在柟、梓、豫和章等高大乔木的树林里。在深山密林当中攀援如藤蔓似的树枝,自由自在翻腾跳跃,在里面称王称长,称孤道寡。”
庄子又说道:“即使是后羿、蓬蒙(后羿弟子)这样的神射手,猿猴都不会斜眼(眄睨)看一下。”把魏王比喻成猿猴了,庄子自己倒是成了神射手。
庄子又说道:“等到猿猴跑到柘、棘、枳和枸等有刺的灌木丛中的时候,小心地行动,还侧着眼睛观察,战战兢兢的样子,内心战力恐惧发抖。”
庄子又说道:“猿猴的筋骨并非被绳子捆绑而不灵活,只是所处的形势不便利罢了。未能足以施展其本有的良知良能罢了。”
庄子又说道:“当今处在君昏臣乱的乱世之中,如果想不困乏,如何能够得到呢?比干因为劝谏而被剖心,这不就已经证明了嘛!”
10.陈蔡之间
【原文】孔子穷于陈蔡之间,七日不火食,左据槁木,右击槁枝,而歌猋氏之风,有其具而无其数,有其声而无宫角,木声与人声,犁然有当于人之心。
颜回端拱还目而窥之。仲尼恐其广己而造大也,爱己而造哀也,曰:“回,无受天损易,无受人益难。无始而非卒也,人与天一也。夫今之歌者其谁乎?”
【解释】孔子被穷困于陈国和蔡国之间,整整七天不能生火做饭吃。左手依靠着枯树,右手敲击着枯树枝。估计已经饿得有气无力了,七天七夜断粮,可想而知处境有多凶险了。孔子嘴里吟唱着神农氏(猋氏)的歌曲。由此可知,孔子对神农氏圣王的时代多么地向往。
虽然有打击的乐器(枯树枝),可是却没有什么节奏感可言了;虽然能够听到歌声,但是有气无力的样子,已经没有音律了。
敲打枯木的声音,人歌唱的歌声,听得清楚分明,很恰如其分地表达了歌者的心情。
颜回端正拱手而立,由于对孔子特别敬重,头不敢随便乱转动,只是眼睛在那里打转而偷偷看一下师父。颜回的形象描绘得很生动了。
孔子担心自己的爱徒颜回由于尊崇他而把他夸得特别伟大;由于敬爱老师而过于悲哀。
孔子说道:“颜回啊,不受上天的损害容易,只要积德从善就可以了;可是如果不受人的利益这就难了。”孔子周游列国,虽然被人聘以重金,如果不能推行先王之道,他也不会接受的。
孔子又说道:“生死有命,无始无终,天人是一体的。天地万物本来同为一体。在你面前歌唱的这个人,又是谁呢?”遇见此危难,面对生死考验,孔子安慰颜回并趁机明无我之理。禅宗有个著名公案,经常让弟子们猜我生之前的真实面目,到底我是谁?
11.无受天损
【原文】回曰:“敢问无受天损易。”仲尼曰:“饥渴寒暑,穷桎不行,天地之行也,运物之泄也,言与之偕逝之谓也。为人臣者,不敢去之。执臣之道犹若是,而况乎所以待天乎!”
【解释】颜回问道:“敢问先生,不受上天的损害容易,这是什么意思呢?”
孔子回答道:“人遇见饥渴寒暑,穷困桎梏而不能通达,这是天地运行,万物消长的必然结果。人只能顺着大势一起变化罢了。”天人是合一的,天有不通的时候,人也有不通的时候。如果天道不通,人道也是不通的,顺势而为罢了,就不会被天道所损害。如果生不逢时,就及时隐退。
孔子回答道:“可是身为人臣就不同了,做人难啊,不敢轻易舍去。为臣之道尚且如此,而更何况是对待天道呢!”对待天道就要忠于天道,不敢须臾背离天道。后面会讲到燕子由于鸟巢在人间,不得不飞入人间;臣子也是如此,百姓在人间,不得不入世。如果天道令我暂时穷困,就安然处之,等待天时。
12.无受人益
【原文】“何谓无受人益难?”仲尼曰:“始用四达,爵禄并至而不穷,物之所利,乃非己也,吾命其在外者也。君子不为盗,贤人不为窃。吾若取之,何哉!故曰,鸟莫知于鷾鸸,目之所不宜处,不给视,虽落其实,弃之而走。其畏人也,而袭诸人间,社稷存焉尔。”
【解释】颜回又问道:“什么是不接受别人的利益难呢?”
孔子回答道:“初被任用的时候,办什么事都特别顺利,爵位和俸禄一起到了,简直应接不暇。外来的利益,并非本来就是自己的,这些都是身外之物罢了。只是由于此时是我的命中有的罢了,外来的缘分和机遇加给我的。”人的一辈子说长也长,说短也短。有时通达的时候,什么都顺风顺水,有时困厄的时候,什么都不通。
孔子又说道:“君子不会为盗贼,贤人不会为窃贼之事。如果我拿了爵位和俸禄,不能推行先王之道,又和盗贼有什么区别呢?”这也就是孔子为什么不轻易接受别人利益的缘故,也是今天处于困境的根本原因。
孔子又说道:“所以说,鸟当中最有智慧的莫如燕子(鷾鸸)了,看见不适宜栖息的地方,不会再回头看第二眼。虽然掉落食物了,也不管不顾飞走了。”
孔子又说道:“燕子很害怕人,而却飞入人居住的地方,由于鸟巢在屋子里,不得不飞入。由于幼儿在鸟巢里,不得不去喂养。怀道的人也害怕人,害怕世间的凶险,然而不得不飞入寻常百姓家,不得不进入社稷之中。这是由于无数的百姓如同嗷嗷待哺的鸟儿,等待圣人挽救。”圣人可以逍遥游于世外,然而不得不入世。人人都有这个形体,如同燕子的鸟巢。人的形体是心灵的家园,不得不飞入世间罢了。
13.无始无终
【原文】“何谓无始而非卒?”仲尼曰:“化其万物而不知其禅之者,焉知其所终?焉知其所始?正而待之而已耳。”
【解释】颜回又问道:“什么是无始无终呢?”
孔子回答道:“万物变化自然更迭罢了,根本不知道下一个会变成什么。”禅,就是继。禅让,尧帝禅让帝位给舜帝。一物化为尘土,又不知下一个继续的是什么。人身为一国,心为君主,五官对应百官。一国之君主禅让,人身如同禅让,回归于尘土,下一个不知变成什么了。
孔子又说道:“哪里知道什么是终点,什么是起点呢?终点中有起点,起点中有终点。我只能守正,符合于天道,等待天时罢了。”天道有时闭塞,有时通达,人道也是如此。
14.天与人一
【原文】“何谓人与天一邪?”仲尼曰:“有人,天也;有天,亦天也。人之不能有天,性也,圣人晏然体逝而终矣!”
【解释】颜回又问道:“什么是天人合一呢?”
孔子回答道:“人为万物之灵,之所以有人,这是天道所生。天覆地载,之所以有天,这也是天道所生。人之所以不能天真无邪,不能恢复本有的天性,不能恢复自性本心,不能恢复良知良能,这都是由于自性本心被物欲所遮蔽罢了。只有圣人能够安然(晏然)地体证天人合一,随顺天道的变化而变化!”天道通达,就随着天道通达;天道闭塞,也就随着天道闭塞,等待天时,不会怨天尤人。当然并不是不去作为,还是顺着天道而有所为,有所不为。
15.二类相召
【原文】庄周游于雕陵之樊,睹一异鹊自南方来者,翼广七尺,目大运寸,感周之颡而集于栗林。庄周曰:“此何鸟哉,翼殷不逝,目大不睹?”蹇裳躩步,执弹而留之。睹一蝉,方得美荫而忘其身,螳螂执翳而搏之,见得而忘其形;异鹊从而利之,见利而忘其真。庄周怵然曰:“噫!物固相累,二类相召也!”捐弹而反走,虞人逐而谇之。
【解释】庄子在雕陵的园圃(樊)栗树林里游玩,看到一只从南方飞来奇异的鹊鸟。这只鸟非常的大,翅膀展开足足有七尺那么宽广,眼睛瞪大起来有一寸那么大。
刚好从庄子我的额头(颡)前面飞过,而飞入栗树林之中。
庄子说道:“这到底是什么鸟呢?翅膀如此广大,却不知道飞得远一些;眼睛如此大,却好像看不见东西一样?还差点撞上我了。”
庄子提起衣裳(蹇裳,古人穿宽大而长的衣服,在树林里行走,提起衣裳方便点)并快步(躩步)跟上去,拿着弹弓伺机打这个鸟。
庄子这时看到一只蝉,因为得到浓密树荫遮蔽而忘记自身的安危了。
一只螳螂刚好凭着树叶的遮蔽(翳),而伺机捕杀蝉。螳螂因为太专注于捕蝉,而忘记了自己形体的安危。
那只鸟见到螳螂可以食用,以之为利,见利益而忘其自然本性。
庄子惊恐警惕的样子(怵然),说道:“啊!天下的万物固然是如此相互牵累的,两个物类之间是相互感召的。”蝉感召螳螂;螳螂感召鹊鸟;鹊鸟感召庄子;庄子又感召什么呢?庄子马上惊恐起来,不知自己会感召什么,所以马上警觉起来了。
庄子马上把弹弓丢掉而回头快步跑去,看守栗树林的人(虞人)追逐而责骂他。这只大鸟本来可以飞得很高,却跑到危险的树林里,都是由于利益所导致的啊!也许此篇文章为山林,所以把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故事放在此处。
16.入乡随俗
【原文】庄周反入,三月不庭,蔺且从而问之:“夫子何为顷间甚不庭乎?”庄周曰:“吾守形而忘身,观于浊水而迷于清渊。且吾闻诸夫子曰:‘入其俗,从其令’。今吾游于雕陵而忘吾身,异鹊感吾颡,游于栗林而忘真,栗林虞人以吾为戮,吾所以不庭也。”
【解释】庄子从栗树林返回家中,三个月都不出门庭。庄子的弟子蔺且问道:“先生为何近日都不见走出庭院呢?”
庄子回答道:“我只知道守看外物的形体,只知道看鸟鹊而忘记自身的安危。只知道守着这个有形的形体,而忘却自身的真身真性。只知道观看浊水而迷失了清渊,忘却了清水。”只知道看浊世的一切,而忘却了自己的真如本性。入世很容易就迷入里面的,所以庄子不出门庭。
庄子又说道:“且我曾经听闻老子说过:‘入乡随俗,到了一个地方,就要服从当地的法令,随从当地的习俗’。”如果入世就身不由己了,必然会入乡随俗,如果不能随俗是危险,随俗同流合污更加危险。
庄子又说道:“现在我游玩于雕陵的栗树林,却忘记自身安危。鸟鹊从我额头飞过,鸟鹊感召到我了。游玩于栗树林而忘却本真,栗树林看守人责骂侮辱我,所以我就不出门去了。”庄子这里讲世途的凶险,世人在看重追逐物利的时候,必然会忘却自己处境的危险。难道呆在家里就没有危险了吗?前面庄子讲过,要呆在道德之乡才能免于忧患。我们是否也应该反省一下自己呢?
17.美者自美
【原文】阳子之宋,宿于逆旅。逆旅人有妾二人,其一人美,其一人恶,恶者贵而美者贱。阳子问其故,逆旅小子对曰:“其美者自美,吾不知其美也;其恶者自恶,吾不知其恶也。”阳子曰:“弟子记之!行贤而去自贤之行,安往而不爱哉!”
【解释】阳子去宋国,夜宿于旅舍(逆旅)。旅舍主人(逆旅人)有两个小妾,其中有一个美丽,而另外一个丑陋。
可是特别奇怪,丑陋的那个小妾反倒受到店主人的宠爱,而美丽的那个小妾却被店主人轻视。
阳子问店主人到底是什么缘故。店主人回答道:“那个貌美的小妾自己以为自己很美,可是我却不知道她美在哪里;那个貌丑的小妾自己以为自己很丑,可是我却不知道她丑在哪里。”庄子在这里奉劝那些自以为追求美丽的女子,不是去刻意美容把容貌搞漂亮就可以了,更重要的要把德性修养好。
阳子听了就对弟子说道:“弟子们请记住!修行贤德而要去掉自己以为的贤德,而要以别人认为自己贤德才可以。如此不管去到哪里,都会得到别人的爱戴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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